第二十二章 總把新桃換舊符
俞珩陪著王妃上完香便借口跟幾個公子應(yīng)酬沒去后園廂房,而是等在松林小徑處,一見她落了單便上前去說話。
“今年是你在京中第一次過年,元宵有燈會,一起千盞樓吃酒罷。”
慕歡先是被他唬一跳,他穿著銀狐斗篷,站在天色剛亮的雪地里,看的不太清楚,轉(zhuǎn)頭再未多理他,腳步匆忙往廂房去。
“元宵那天福祿庵附近還有廟會,好玩的可多了?!?p> “你沒見過京中廟會吧,聲名在外,好多外地人都來趕熱鬧?!?p> “公子”,慕歡住了腳步,看他清澈欣悅的眉眼那樣好看,語氣卻還是冷冷的,“過了這年我打算回明州,就算回不去,元宵節(jié)也不打算出門。”
“回去?”俞珩眼里一陣焦急,“這么快?”他又轉(zhuǎn)念生喜,“那你不嫁進王府了?”
慕歡因為秦夫人在馬車上的話氣還沒撒出去呢,咬了朱紅下唇,冷聲道:“我知道在你們眼里我家世不好,可也不是一門心思要高攀的,別說長惠王府納側(cè)妃,就是你,新科探花郎要討我做娘子,我也未必愿意。”
慕歡要走,可覺得話還沒說完,又住了腳步仰頭瞧他,“公子,你邀約也該去邀汪姑娘?!?p> “我不愛找她玩”,我覺得你最好了!
俞珩后半句話沒說出來,前半句要把慕歡氣的半死,眼里激起一層霧氣,“我也不是陪公子少爺們解悶的?!?p> “公子你與肖彥松交好,我開始覺得你是個不重貴賤的人,又這般才學(xué),是個與京中紈绔不同的,看來是我看錯罷?!?p> “不不不!”他在月門前攔了慕歡一下,卻又覺得不妥,忙規(guī)矩的站了,心里了然私下來堵她有些不妥。
慕歡瞪著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兇了,把別人的氣都撒在他身上,給他說話的機會。
可她這一盯著自己看,俞珩倒覺得比殿前御試還緊張,造了個大紅臉,看著一雙春桃目說也說不出來,又怕她更氣,他還從沒心里這樣慌張混亂過。
“公子你讓開吧,再往里去都是女眷了,若被人看見你我在這說話,對誰都不好?!?p> 她走了,俞珩覺得自己言語不遜惹著她,正垂頭喪氣的往回走,沒幾步便見汪崇安來尋他,其實汪崇安早見了他與徐慕歡糾纏說話。
摟了他的肩說:“剛才跟卓兄約了去廣寒云宮,來了個小娘子叫百里春,號稱小張?zhí)A,比那露凝香還勝一籌,一起去一起去。”
“不去,今日忙”,俞珩還沉浸在煩悶里,打開了他的手。
汪崇安跟了上去,繼續(xù)道:“你不去怎么行,他們說百里春能文擅曲,文章詩賦咱們里頭你最懂行?!?p> “說了不去!”
汪崇安回頭朝那月門方向瞟了一眼,語氣玩笑,“宗璘兄,那小娘子是美,美的見之不忘,如西施王嬙,可能看又吃不到嘴里去,太敗興!”
他知道汪崇安是打趣徐慕歡,俞珩朝他一立眼,汪崇安立馬閉了嘴,“好,那小娘子說不得,不過你也別惦記,我妹妹醋勁兒大,還能讓你納了她做???無福消受就送北玄兄一個人情才好?!?p> ……
自福祿庵回來,慕歡的這個年就沒有過好,任憑侯府里張燈結(jié)彩,錦衣玉食她也覺得索然無味。
俞珩的冒失,汪崇安的一眾公子哥兒的秉性,那些夫人們只論出身的腦筋都讓慕歡覺得,這一派風(fēng)光和錦衣之下,就只是偏見和自命清高罷了。
與其在這樣的深門大戶里為了銀子、名利蠅營狗茍,妻不像妻,只是個掛名頭被當(dāng)做生孩子的用具,夫也不是夫,終日酒色沉迷,只因祖上積下的德就奢靡無度,一日一日的捱,還不如回明州。
在明窗齋沏一壺好茶,與一個志同道合的人下棋讀書為樂,冬日便吃火鍋,夏日便戲水,種花耕地,雖清貧些,卻也樂趣無窮心情舒泰。
明州的家書也送來了,母親不像秦夫人,更多為了她著想,不想讓她委屈自己,慕歡提筆將打算元宵節(jié)后就回明州的事情寫下,也好讓母親有個準(zhǔn)備,只有些愧疚,讓母親落空了此行的期盼。
書信剛用蠟封好,芝蘭便過來說話兒,慕歡與她一個手爐,引她進內(nèi)室,在坐床上蓋了皮褥子。
“這幾日你可有打算了?”慕歡給她斟茶問,“我要元宵節(jié)后回明州去?!?p> 芝蘭搖頭,“你不愿嫁回明州家中還有佟夫人疼,我卻是身無退路,我看著母親似乎與馬夫人都定妥了?!?p> “哦,我過來是想跟你說一聲,府上過幾日要出發(fā)去城外的湖雨別苑,那邊有個天官祠去齋戒,馬夫人讓我們一同去,母親說不好駁面子,一定要去的。”
慕歡見芝蘭原本多活潑的一個人這幾日形容憔悴許多,卻也幫不上她。
“慕歡,那日青云觀我求了一支簽,是上簽,師父解簽時說我婚姻美滿,我還記得那簽文,‘舉案齊眉,淑女好逑’,可我怎么落得這樣一個下場?!?p> “芝芝,或許汪崇安不是你的命”,慕歡安慰她,“也不該認(rèn)下?!?p> “從來聽說婚姻長久靠的是情投意合,沒聽說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恩愛彌深的?!?p> 芝蘭看著慕歡屋子里養(yǎng)的幾盆蘭花,默默不眨眼,這蘭象征淡泊名利,心懷高潔,可她如今卻落在這名利的泥淖里難保自我。
“正月十二,效漢時風(fēng)尚拜天官,沐浴齋戒后第三日,在黃昏時請燃清燈待到天明,拜請?zhí)旃儋n福保平安,然后再乘了車馬回城,不能誤了城中的元宵燈會?!?p> “長興侯府和京中有頭臉的人家都在天官祠旁置了別苑以便下榻,而且元宵節(jié)一定要去廣賀元的酒樓吃元宵,他家的芝麻元宵最為出名,一晚上要煮十幾大鍋,嘗了元宵再逛滿街的花燈才算圓滿,或是千盞樓備酒,猜燈謎能贏錢的?!?p> 許金財家的陪車往湖雨別苑去時口舌不停,都在講拜天官多莊重,元宵燈節(jié)多熱鬧,不過慕歡倒也愿意聽,她最愛花燈,每年明州府的燈節(jié),家中姊妹都會乘了車一起出去。
“母親我想去冬釣,就在江風(fēng)亭那邊不走遠(yuǎn),哥哥說過,冬天的冰面鑿開,只要下餌那些魚就急著咬鉤呢!”汪崇華剛下車便央求著馬夫人。
“那就隨你哥哥一起去吧,不過要早回來,還得準(zhǔn)備沐浴齋戒的事情,知道了嗎?”
馬夫人示意許金財家的多讓幾個婆子嬤嬤跟著,讓芝蘭慕歡也一并去,不然單一個姑娘顯得崇華太沒規(guī)矩。
秦夫人攙扶著馬夫人望著三位姑娘及一眾仆婦隨著汪崇安往亭子那邊去,直到遠(yuǎn)了才往別苑內(nèi)去。
“我本是個熱心人,總愛做這成人姻緣的,且實在是老太妃看中徐家姑娘,她就真得下定了決心回明州去了?”
馬夫人脫了斗篷,命星兒奉熱茶來,又說:“這樣好的姻緣,她回明州去可就再沒機會了?!?p> 秦夫人陪笑,語氣和軟,“我也是希望慕歡多留些日子,哪怕只是陪芝蘭也好,可這孩子像是真得不愿意往那王府的高門里去?!?p> “只盼著她不惦記長惠王府,也別妄想著長寧王府才好!”
秦夫人一聽,又拿這件事兒來敲打她,連忙起來近前說道:“哪能呀,她是最有分寸的,我敲打她時她可親口承認(rèn)從未敢想過,想是也知道自己人微,怎么敢與崇華姑娘比。”
馬夫人這會子倒不記恨慕歡,只是老太妃相中她,就不大可能再尋別人家婚配,得罪人的事情要做也是給秦夫人去做。
“我礙著老太妃面子,是不能再給她保媒,好歹她也是如你親生一般的孩子,替她多相看,有合適的我也得了借口去回太妃,就說這孩子心高,不愿做小,只求嫁個平頭人家做正室娘子?!?p> 馬夫人還是個慈悲心懷的,秦夫人千恩萬謝,“那是自然,這樣小兒女的事情,豈能總勞動夫人您。”
馬夫人斜眼看了秦夫人一下,臉上帶了笑影,“也不能這么說,芝蘭和崇安的親事得勞動我,等到了春天,風(fēng)暖的時候,選個好日子就入門吧,那會兒彥松上了任,也定了高家姑娘,雙喜臨門?!?p> 一聽這些,秦夫人心情立刻好了起來,“我還沒來及挑明,怕芝蘭羞臊,再不敢在夫人面前走動,等到元宵節(jié)后,我便告訴她這個好消息?!?p> 兩位夫人正聊的高興,外面一個小丫頭急急忙忙的跑進來,聲音帶著哭腔的說:“不好了!徐家姑娘掉水里了!”
“什么?掉哪的水里?”馬夫人急的忙問。
“冰湖里,冰面鑿了個洞釣魚,姑娘腳下滑就落了水了,快去救人吧娘子!”
秦夫人一聽差點暈過去,這樣冷的天,又是冰湖里,這丫頭跑過來搬救兵再回去,怕是不淹死早就凍死了,她這下子怎么跟佟雋如交代。
馬夫人喊人來找?guī)讉€婆子去救姑娘,抬了軟兜去,就見院子里俞珩腳步匆匆的抱著一個人進來,他自己也如同冰人一樣渾身都是水凍凝后的白冰霜,身后烏泱泱的跟著一大堆人,緊攆他也追不上。
“這…這是怎么回事?”秦夫人忙拉了隨在身后跑進來的芝蘭問。
“慕歡被推進水里差點就死了,好在俞公子也在上游那釣魚,見慕歡掉了進去奮不顧身跳入那冰湖里救人,母親快去叫郎中大夫!”
許金財家的已經(jīng)跑去喊郎中,只留下兩位夫人面面相覷,剛才她們可是真真切切的看見俞珩抱著徐慕歡進來的,這一路怕是得有多少人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