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嬌鶯自在恰恰啼
“下個月你都不來上課嗎?”
阿元搖頭答道:“也不是,我母親跟梁先生說好了,等姨母上京來,我要去請安,也就兩三日不來?!?p> “你姨媽不就是五官街的徐大娘子?”
“那是我三姨媽”,阿元搖了搖頭,“要來我家的是大姨?!?p> “就是那個行商的娘子?”符雁鸞就坐在兩人后面,插嘴說:“這天底下還有女人做生意,還有娘子拋頭露面行商。”她臉上不是鄙夷神色,只是覺得稀罕罷。
阿元也不扭頭,只邊寫字邊回道:“人與人向來不同,有些娘子能行商,還被封為安人,有些娘子也能內宅持家,生兒育女。”
“可這也不合乎規(guī)矩”,符雁鸞辯道,“《女誡》上說女子不能使家人蒙羞,女子行商在外有違男女有別的規(guī)矩,女子本以柔弱為美,她既是東家必要上下統(tǒng)率,豈不是牝雞司晨,又壞了女子向來卑若甚微的道理?!?p> 兩人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整個學堂六七個女孩子包括梁先生都瞧她二人。
“男女有別雖對,可不是男女不可接觸,不然街上豈不是男女不可同路而行,不同檐而坐,這有別是說要遵禮,只要遵禮行商也沒什么違背,天子治世不能苛政,難道世人對女子的規(guī)范就要苛刻對待?”
“還有你說女子卑弱,我更愿理解為柔弱,行商也好,率內宅也好,都是力所能及的事情,若真只唯唯諾諾,曲意逢迎就是對的?”
梁先生執(zhí)戒尺道:“你二人既辯,先明確自己的觀點叫眾人知曉才好?!?p> “學生以為,婦人可以經商,世人眼光對女子多有刻薄?!卑⒃鹕戆莸馈?p> “學生以為,不是刻薄,是守禮,婦人不得行商!”符雁鸞辯道。
“儀禮講三從四德,婦人拋頭露面行商有違三從,無父、夫、子為綱,又不顧德容,上無視祖宗規(guī)矩,下無益率幼?!?p> 阿元連連搖頭,辯駁道:“聽你剛才所說儀禮也好,女誡也罷,不過是知曉字面意思,從未做思考?!?p> 梁先生頗有興致,笑著打斷問,“你將自己的思考說來聽聽?!?p> “三從,父夫子為綱,是為了教導女兒要多借鑒長輩經驗,所謂父綱,但父親若行錯事還要盲從嗎?學生記得,夏侯家的女兒割耳寄父以明不改嫁的志向。”
“夫綱是說女子嫁人后要相敬如賓,夫婦互為鏡正身,難道夫行忤逆之事仍要聽從嗎?班婕妤是不肯與皇帝同車而行的?!?p> “至于子綱,是說女子要率幼,撫養(yǎng)兒子效孟母,可不是唯命是從養(yǎng)出孽障?!?p> 梁先生點了點頭,又問“那你怎么想婦人行商有違德行?!?p> “四德皆能體現(xiàn)做人的章法和家中教養(yǎng),可不是困頓女子的枷鎖。”
“所以,學生以為”阿元再拜,“三從四德無法作為女子不能行商的依據(jù),若自古無一句明確的話,一篇有理的文章說女子行商毀天滅地,崩壞綱禮,那就不能說女子不能行商。”
“可自古也沒說女子能行商呀?”解良玉眉心微蹙的問。
梁先生又看阿元,等她回答。
“自古以來沒人做過的事情多了,但卻不是固步自封的道理,學生倒是想請教先生,秦時有位夫人,古籍說她是巴郡寡婦名清,她行商累財萬貫,因氣節(jié)清高又造福一方,受朝廷嘉獎,可是真的?”
“確有此事”,梁先生點頭。
“古有清夫人今有徐娘子,都是生財有道義,受人尊敬,何來女子行商就不體面一說?!?p> 聽兩個小女兒堂上辯,梁先生笑起來,女輩能如此意氣飛揚,也倍感欣慰。
連連拊掌稱贊,“辯的好,讀書重在思考,今日真是精彩!”
下學回王府后,女使附白特地將白日辯論的事情與徐慕歡學了一遍。
“這都是她們說的話?”
附白點了點頭,答“奴婢雖不能一字不漏的說下來,但確實兩位姑娘大體就是這樣辯的。”
附白是慕歡特地為阿元房里挑選的丫鬟之一,出身書香,因家中父親抱病身亡才賣身到王府來換錢。
她通文墨,有些才思,這才能記下這么多話來,若是真的如附白所學,倒沒想到這一群小孩子家家的竟能有這樣的見識口才。
雖然慕歡更贊賞阿元的話,但符雁鸞本是庶出,卻能有世家女子這般莊重的想法,可見也是家里費盡心思教導過的女兒。
“看來上學也有好處”,俞珩從內屋靜室出來,手里還捏著一個今兒窖里剛揀選的梨。
“她如今七八歲就這樣,日后怕是我們都辯不過她了?!?p> “那怕什么”,俞珩一笑,“怕的該是他相公才對?!?p> “那你怕我?”慕歡放了盞子,挨他挪近了些問,“你總說我嘴上不饒人?!?p> “所以啊”,俞珩溫柔的摩挲著慕歡的背,“娘子這樣才思敏捷才找我這樣才高七斗探花相公,夫妻越來越像就是這么來的?!?p> 他總說自己才高七斗,看似謙虛實則得意,慕華斜了他一眼,“人家那是夫妻相,說的是夫妻臉越長越像,誰說性情像了,還七斗呢!”
“我跟你長得相?”他頭挨過來,要在慕歡臉頰上親一下,慕歡嫌他正吃梨,口里有東西,拿手在他耳珠上一捏,笑著起身躲開了。
“你家大姐快上京了吧?”
慕歡去鏡前整理耳環(huán),‘嗯’了一聲,“還有些日子呢,不過她還是要趕在冬天前回明州,不放心慕宜一個人在家照顧母親?!?p> “咱們說好把母親接到這里來,你家書里說了沒有?”
慕歡嘆了口氣,“說了,這不是母親要志氣不肯,還說自己將來要葬回徽州的祖墳去?!?p> “那你小妹今年還是沒法上京,得在家陪母親罷”,俞珩喜歡看她對鏡梳妝,坐在那邊瞧邊問。
“是啊,母親說慕宜也十五六歲了,說了兩個婆家都沒成。”
“要不在京中給她找一戶,你母親也就一同上京不是?!?p> 慕歡想了想,還是猶豫的搖了搖頭,扭頭與俞珩說:“你也知道慕宜的個性,跟我們三個都不同,實在不適合京中這些府宅里的規(guī)矩,我們還是不要為難她的好?!?p> “娘子當年不也不和這里的規(guī)矩,還不是嫁給了我”,俞珩起身站在她身后,撥弄她的耳墜子,那圓潤的珍珠在他的指尖跳脫。
兩個人鏡子里目光相視而笑,慕歡握了他的手說:“哪都有我這般命好,得了你這樣貼心的相公?!?p> 慕歡最好的便是從不邀功,即使在朔州陪他十載風雨,從不掛在嘴上,也不以此來彰顯自己勞苦,反而總是說他爭氣。
俞珩心里還能不知道,沒有慕歡做他精神上的支柱,沒有慕歡事無巨細的照顧和陪伴,朔州內個地方,出了名留不住人,只他一個,連杯茶都不會煮,怎么熬過來。
雖他今日功成名就,慕歡才有如此風光,可若不是慕歡,他也不會去朔州,還是個靠著姻親周旋的公子,日子過的風雨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