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來的第七日,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還未降臨,薛問荊便被疼痛喚醒。她急忙披衣起身出門,留心放輕動作不擾動還在熟睡中的楚晏。
她排出了五條足足有一尺多長的蟲子,通體血一般的紅色,已經(jīng)軟趴趴不再動彈。她惡心極了,腳步匆匆回到屋子里,只見窗子大開著,楚晏已更衣畢,坐在銅鏡前綰發(fā)梳妝。
薛問荊腳步虛浮地走到門口,忽然一陣眩暈,連忙扶住門框堪堪撐住。楚晏放下手中的翡翠桃花釵提著裙子小步跑過來攙住她另一只手臂,“再躺一會兒去。蟲排出來了嗎?”
薛問荊有些虛弱地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瞧著蟲子出來的時候像是都已經(jīng)死了?!?p> “當(dāng)然死了,不死就它們那兇殘性兒怎么會乖乖出來?”楚晏扶著她走到床沿坐下,“蟲子剛出來,有些虛弱感是正常的。今日女郎不能進(jìn)食,一整日估計(jì)都沒什么氣力,就別下床走動了。”
薛問荊點(diǎn)了點(diǎn)頭,在床上蓋好被子躺好。待珮兒和珀兒起來,楚晏出去與她們說了情況,兩人臉上都有掩不住的驚愕,珀兒一路小跑著出了品翠苑,估計(jì)是去找陸敏月。
果然沒多久陸敏月就來了,臉上難掩喜色:“蟲子真出來了?”
薛問荊比她們更有一種不真實(shí)的虛幻感,不敢應(yīng)“是”。楚晏替她答道:“還沒完。不過既已開了頭,接下來應(yīng)不會有什么問題。奴家先是用了安蟲之法,然后又漸加以殺蟲之物,其中最兇險便是在初加殺蟲藥的時候,若一時殺不死反驚醒了阿且,反會致情形惡化。如今蟲尸已出,說明阿且已死,再吃一日藥清除惡根,等明日看看情況。若明晚不再有蟲尸排出,女郎也無不適之感,便是盡好了?!?p> 薛問荊聽著她說話,總覺得如在夢中,甚至有一刻懷疑是楚晏找了法子騙她,她體內(nèi)的隱患其實(shí)并沒有除。陸敏月看上去也有些不敢相信,問:“那女郎為何會有虛弱無力之感?”
“這是奴家所用的藥的緣故?!背梯笭柕?,“說來女郎得好好謝謝月姑娘。奴家所用之藥其中有幾味在玘國都算得上難尋,虧得月姑娘這么快便找齊了來,竟像是早知道要用似的。”
薛問荊向陸敏月道謝,陸敏月忙道:“妾若真有那么神,也不會讓女郎遭罪至今了。說起來,有人比妾更當(dāng)?shù)门蛇@聲謝。”
薛問荊未及開口楚晏便搶著道:“能在此事上幫忙,必然是這府里的一位主子??煺f與奴家聽聽,是誰這么神通廣大又慈悲心腸?”
陸敏月裝模作樣地看了薛問荊一眼,“女郎先恕妾之過,妾才敢說?!?p> “行了,我知道是誰。”薛問荊有些無奈地笑道,“你這是看準(zhǔn)了我念著救命之恩不會與你計(jì)較。只是我還真沒想到月姑娘的誓言竟這么不作數(shù)的。”
楚晏不知緣故,忙問兩人是怎么回事。陸敏月掩唇笑道:“楚娘子不知,我們這府里呀有一對呆雁。要論情真意切那是沒得說,只是兩個都太傻了些。我這個外人看了心急,只好幫一把?!?p> 楚晏一聽就明白了,笑容頓時詭秘起來,嗔怪道:“月姑娘真是!有這等新鮮事也不早告訴奴家。還不快把事情從頭道來,不然奴家可不與你善罷甘休!”
薛問荊見陸敏月一副躍躍欲試的興奮模樣,忙搶道:“月姑娘事忙,別在我這耽擱久了惹人生疑。誓言的事我之后再找你算賬!”
陸敏月看她這反應(yīng)越發(fā)笑得開心,調(diào)侃道:“知道女郎害羞,妾身這就走。只是有個人以為女郎不想見他,一直只敢默默在外辦事不敢過來呢。如今女郎既已好了,這人是見還是不見?”
“好什么好?你沒聽晏姐說,這病還沒完呢?!毖柷G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看你們倆就是吃多了鹽閑的慌。我乏著呢,話說完了早些出去,別打擾了我歇息?!?p> 楚晏笑得前俯后仰說不出話來,陸敏月一邊笑一邊說道:“看女郎這面色,不是我說,真就如那三月春桃。不過乏了些,怎的連和我們說說話也不能呢!”
薛問荊見她們兩個是鐵了心要編排她,無奈中也有些好笑,“從前真沒看出兩位是這樣子人。這光說我有什么趣,說起來我來貴府也有些時日,怎的都不見蘇參軍?”
陸敏月別人的事說得開心,一提到自己便紅了臉。薛問荊見點(diǎn)中了她的命門,對楚晏淡淡道:“晏姐還沒見過月姑娘的夫婿吧?也是這府里的人,好是好的,只是不知怎的都不見月姑娘提。我本以為月姑娘是害羞呢,如今看也不像那種靦腆的性子。”
楚晏看熱鬧不嫌事大,見薛問荊開始反擊越發(fā)笑得停不下來。薛問荊見陸敏月一時沒回話,乘勝追擊道:“月姑娘向來嘴乖,怎么這下子說不出話來了?”
楚晏已完全笑倒下去,伏在床沿笑得身子微微顫抖。薛問荊推了推她,“我倆在這斗嘴,倒讓她白看一個笑話。不知月姑娘你覺得如何,我反正今日是饒不過她?!?p> 楚晏好不容易笑夠了能說得出句話,“兩位女俠饒命!兩位這張利嘴,隨便咬一口奴家便是鮮血淋漓,臉皮又城墻似的厚,就奴家這本事用盡了全力也戳不出個洞來。就當(dāng)行行好,看在奴家盡心盡力為女郎治好了病,莫要為難奴家?!?p> “這人怎么這樣!本是玩笑話,偏她拿出正經(jīng)事來壓?!标懨粼卵杆俎D(zhuǎn)移鋒刃,“既這樣,那我們也說些正經(jīng)的。楚娘子早年也是南北走過的,怎的都不拿出幾件趣事來與女郎打發(fā)打發(fā)時光?今日若聽不到有趣的,我可就不走了。”
楚晏見她這樣說,少不得拿出幾件事來講。薛問荊見她倆的注意從自己身上移開了,安下心倚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
她聽見微風(fēng)拂過竹葉,珮兒和珀兒在院中嬉笑玩鬧,楚晏的聲音清甜,刻意柔緩下來的時候帶著慵懶的尾音,講故事最合適不過。薛問荊在她的聲音里昏昏沉沉,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醒過來時陸敏月已不見蹤影,楚晏也不知到了哪兒去。薛問荊腿腳乏力懶得起身,又怕白日眠久了晚上睡不著,隨意從床頭撿了一本書看。
不知是誰把窗子關(guān)上了,屋內(nèi)有些悶。不過開了窗外頭撲進(jìn)來的也盡是熱氣就是了。薛問荊打了個哈欠,撐著床沿去夠楚晏遺在不遠(yuǎn)處的小幾上的輕羅小扇。
那小幾離床說遠(yuǎn)不遠(yuǎn)說近不近,恰恰在薛問荊一手扒在床沿上能觸到的極限。她眼看就要摸到那即使在炎炎夏日都觸手生涼的晶瑩剔透的水玉扇柄,忽然聽到外面院子里有響動。
薛問荊本能地就要縮回床上。若是在平時,她做這個動作不會有任何問題,偏偏此時她身上乏力,一個不注意就沒撐住,連人帶被子栽到了地上。
更糟糕的是在她落地的后一刻聽到了房門推開的聲音,那位不速之客的聲音幾乎在同一時間傳來:“姑娘沒事吧?”
薛問荊算是切實(shí)體會了什么叫尷尬什么叫后悔什么叫突如其來的驚嚇。她雖然及時用手撐住不至于親吻地面,但任何人裹著一床麻花似的被子癱在地上的樣子都不會好看。而且楚晏嫌屏風(fēng)擋著風(fēng)行不暢,自她來品翠苑除了陸敏月也沒有別人踏足,便把屏風(fēng)橫了過來——那道屏風(fēng)現(xiàn)在除了擺著好看不具有任何用途。
如果是別人她還沒那么郁悶,可那個聲音真是該死地熟悉,即使她沒抬頭也猜得出來者何人。
如果陸敏月下次還敢來,她一定要把她的頭擰下來當(dāng)球踢。
偏偏世子見她沒反應(yīng),以為她是因身子不適才從床上摔下來,快步走過來蹲下身想要扶她,薛問荊忙“誒”了一聲往后縮了縮,世子的手伸到一半尷尬地懸在空中不知往哪里去。
夏日天熱,薛問荊吃不得涼的,這里的團(tuán)扇又皆輕薄小巧,把把都是稍一用力就會斷的品相,她只能在衣著上尋巧,日常穿的清涼。這一日又本計(jì)劃在床上賴一日,想著反正陸敏月和楚晏都是不必避諱的,上身只著一件胭脂色彩繡芙蓉抹胸,配黛色錦褲,既未罩外裳也沒系裙子,只能擁緊輕薄的錦衾。
她一頭烏順的發(fā)不過醒來時隨手從床頭拿了一支紅木簪子隨意一綰,髻墮鬢松,幾縷碎發(fā)松松垂下來。她連日在房里不是養(yǎng)傷就是養(yǎng)病,把肌膚養(yǎng)得玉白,如今尷尬兼又害羞,雙頰微微發(fā)紅,羽睫低垂,一雙素日寧淡空寂的眸子如籠了一層煙雨,更有與旁人不同的嫵媚風(fēng)情。
世子一時有些發(fā)愣,回過神來雙頰微微發(fā)紅。薛問荊輕咳兩聲,正打算讓他先出去,卻見他伸出另一只手,兩只手一起將她隔著錦衾打橫抱了起來。
毫不夸張地講,在騰空而起的一瞬間薛問荊的腦海一片空白幾乎停止思考,她像個雕塑一樣僵硬地被世子溫柔地抱到床上,順手幫她蓋好被子,然后什么話都沒說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薛問荊在床上呆滯了一刻,然后捂著滾燙的臉頰把自己埋進(jìn)被子里,心砰砰直跳,仿佛要從胸口蹦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