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龍元年（公元705年）。
正月二十二日，宰相張柬之等人率兵誅殺張易之、張昌宗。
正月二十三日，圣神皇帝命太子李顯為監(jiān)國。
正月二十四日，圣神皇帝禪位。
正月二十五日，太子李顯復位稱帝，大赦天下。
正月二十六日，太后徙居上陽宮（注①）。
正月二十七日，太后尊號改為“則天大圣皇帝（注②）”，世間再無“圣神皇帝”。
短短數(shù)日，變天。
二月初四，皇帝（李顯）下詔恢復大唐國號，并規(guī)定郊廟、社稷、陵寢、百官、旗幟、服色、文字等都恢復唐高宗永淳年間（公元682年）以前的舊制，神都洛陽改稱東都洛陽，北都晉陽恢復并州舊名。
近些天以來，李過和魏廣宗在洛陽忙得分不開身，只能派遣心腹不停地穿梭在晉陽和洛陽之間，以便守真道長可以不間斷地收到洛陽發(fā)生的最新情況。
只看情報沒有親身見證的滋味特別煎熬，守真每收到一條情報，都會暗自暴躁一段時間，只恨自己不能親臨洛陽，“每臨大事有靜氣”的心戒已經(jīng)不管用。
密函里大多是讓他高興的事，特別是有一封密函里提及，正是守真之前聯(lián)系的那個秘書郎明珪（明崇儼之子），得到了麟臺監(jiān)張易之的信任，提前獲知了二張兄弟某日不在集仙殿（注③），而是準備去煉制藥物。
有了明珪這個內(nèi)應傳出了時間點，李過等人將此事上報給宰相張柬之。
張柬之之所以遲遲沒有動手，就是在找一個關(guān)鍵的時間，必須調(diào)開二張兄弟，才能掌控圣神皇帝的安危。
如果被二張兄弟聽到風聲，極有可能做出“挾圣神皇帝以令諸侯”的矯詔之事，到時候矯詔賜死某些忠良，得不償失。
甚至，如果二張兄弟矯詔讓各地諸王諸侯來“勤王”清君側(cè)，那么，將會天下大亂，陷入東漢末年十八路諸侯的局面。
能夠為張相的這次兵諫貢獻力量，守真覺得與有榮焉。
令人遺憾的是，密函里傳來的大多是對時局的幾句簡單描述，并沒有兵諫的詳細過程。
這一點，他能夠理解，因為李過和魏廣宗等人并沒有親自參加這次兵諫行動，不是不想，而是沒有身份。
守真既興奮又百爪撓心，十分好奇兵諫的每一步細節(jié)。
今日是二月初八，守真收到最后一封密函之后，終于等到了郢國公薛崇簡的人馬啟程。
話說，郢國公薛崇簡得到了密報之后，同樣震驚不已，再也顧不得突厥公主的病情，催促突厥人馬即刻趕往京城洛陽。
可汗之女阿史那果兒的傷寒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思鄉(xiāng)多日，懨懨縮縮，終是抵不過可汗之命，不得不啟程。
想到去洛陽可以再次見到武延秀，阿史那果兒便答應下來，跟隨著郢國公薛崇簡一起進京。
李過等人可以長途奔襲，四五日之內(nèi)快馬加鞭，能夠從晉陽奔騎到洛陽。守真的一行人卻不可以，每日行軍速度較慢，需要旬日的時間才能趕到東都洛陽。
路上，守真驚喜的見到了張葫蘆醫(yī)師。
“張兄，你也要去洛陽？”
“受郢國公所托，擔心公主途中發(fā)病?！睆埡J笑呵呵，沒有絲毫為難之意。
“也對，還是郢國公考慮周全，只是辛苦張兄了?！?p> “哪里，其實有天師在，無需張某陪侍。不過，聽說京都變天，我順路去打探一二，便應承了下來。如果有可能，張某可能會搬回京都?！睆埡J越說聲音越低。
“好事，以后可以常常見到張兄，實是幸事?！笔卣娴驼Z道。
“慚愧，這是觀國公臨走時的請求，我抹不開情面，只能說先去洛陽觀望一下，沒想到遇上變天之事?！?p> “楊璬？他已經(jīng)走了？”
張葫蘆點頭道：“你不知道？他沒去感謝你？他第三天便回洛陽了?！?p> “哦，原來如此?！笔卣嬗行┦?，雖然沒有奢望楊璬真的來感謝自己，但就這么不告而別，心中還是有些失落。
一路上，官道上經(jīng)常見到策馬疾馳的人馬，行色匆匆，風塵仆仆。大多是因洛陽變天而去打探消息之人，都沒有時間顧忌郢國公和突厥和親的隊伍，差點沖散了眾人的隊形。
守真獨自坐在長檐車上，發(fā)呆望著遠處騎馬漫行的郢國公薛崇簡。
清風和明月聚在一起，陪著可汗之女阿史那果兒。
他能夠看出一向從容自若的薛崇簡也變得有些急躁，只是不知道薛崇簡為何事而擔心，是擔心母親太平公主，還是擔心則天大圣皇帝？
漫不經(jīng)心地騎馬而行，薛崇簡逐漸掉隊，漸與隊伍尾部的守真的長檐車同行。
“崇簡，何事讓你心事重重？”
“道長，我在擔心母親。這次變天之后，再也沒有收到母親的書信，我……”
“崇簡，何至于此？你過于杞人憂天。如今，二張被誅，則天大圣皇帝徙居上陽宮，可謂是最和平的權(quán)力交替，乃是保全全部皇家子嗣之法?！?p> “道長，你說……武氏一族會不會被清算？”薛崇簡低語道。
守真當然希望武三思等武氏一族都被清算，但他盤算了數(shù)日，推衍良久，卻也無法自欺欺人，只能認清現(xiàn)實。
“不會！”
聽到守真斬釘截鐵的語氣，薛崇簡不由地一愣，抬頭望了望前方連綿不斷的車隊，又低頭問道：“為何？”
小廝徐長明在前面駕車，除了背影之外，只露出一個結(jié)式幞頭。
守真見身邊沒有外人，解釋道：“則天大圣皇帝還在世，皇帝不會做出這種傷了太后之心的事情。即便要清算，也是在太后百年之后。”
薛崇簡聽聞，露出言之有理的恍然狀，他是過于擔憂妻子的感受，才有了當局者迷。
守真能夠理解薛崇簡的苦衷，怎么說薛崇簡也是梁王武三思的女婿。不管武三思有多么飛揚跋扈，武三思的女兒與薛崇簡的恩愛之情是另一回事。
“真希望太后能夠活到百年?！毖Τ绾嗋哉Z道。
守真若有所指道：“放心吧，不僅僅是你，還有更多的人都希望太后萬壽無疆，包括令堂。”
薛崇簡含笑道：“那是，家母深得太后喜愛，肯定希望太后壽祿延長?！?p> 守真后悔多說了這一句，擔心薛崇簡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既然薛崇簡沒有多想，他自是不再說下去。
武天姬早已離開晉陽，獨自去了神都洛陽。
之前某天，她找上了守真。
“雜毛老道，你覺得我換成男裝做你的保鏢更合適吧？”
“換上男裝，你會成為洛陽城最俊美的少年郎，張易之等人在你面前都會黯淡無光?！?p> “真的？”
“必須真?！?p> “可是我不喜歡扮男裝。”
“為什么？如今，為了出行方便，許多女子都喜歡扮作男裝。”
武天姬白眼道：“我若整日扮作男裝，薛崇簡更加視我為男子?！?p> 守真恍然大悟：“是我想左了。你想過回到洛陽城之后，怎么能見到他嗎？”
“你不是準備客居在他家嗎？我是你的保鏢護衛(wèi)，當然可以隨時見到了?！?p> 守真苦笑道：“那你見過一個雜毛老道身邊會有一個美麗的女護衛(wèi)貼身跟隨嗎？有損我的清譽?！?p> “滾！你怎么不說有損我的清譽呢！”
“天姬，前段時間我略有心得，想起一個行當，最是適合你。”
“說來聽聽。”
“你以胡商的身份，開一家香料館，做洛陽城最美的老板娘。”
武天姬一時反應不過來，她忽略了后半句，想著自己開香料館會是什么情景。
“落花踏盡何處游，笑入胡姬香店中。”守真將自己的打算告訴了武天姬，通過香料生意接觸神都洛陽城里的權(quán)貴夫人圈子。
能夠買得起香料的女子，大都為上層社會的女眷，這位守真搜集情報增加了一個渠道。
武天姬知曉守真背負的重任，又考慮到自己回到洛陽沒有一個合適的身份，決定幫助守真建立起一個情報點。
沒有與薛崇簡告別，武天姬暗中獨自回洛陽，帶著書信去找李過，李過會解決香料館和貨源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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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上陽宮位于洛陽西北側(cè)的洛水高岸，始建于唐高宗上元二年（公元675年），地處正宮紫微城以西，故稱西宮。唐高宗、武曌、唐玄宗均曾于此設(shè)朝聽政；唐代宗李豫出生于此；安史之亂時，上陽宮被嚴重破壞。
注②則天大圣皇帝，是武曌在世時的尊號，并不等同于謚號，謚號是死后才有的。退位后，她的尊號演變順序：則天大圣皇帝→則天大圣皇后→天后→大圣天后→天后圣帝→圣后。
注③集仙殿，又稱為長生殿，是武后晚年還未退位之前所居住的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