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龍元年，二月二十二日凌晨。
守真左手轉(zhuǎn)動著流珠，膝上臥著貍奴團團，聽著魏廣宗的講述，他的心里復(fù)原了一個月前，也就是正月二十二日那天發(fā)生的兵諫。
張相接到了秘書郎明珪（明崇儼之子）的線報，提前獲知了二張兄弟二十二日不在集仙殿。
是日，寒風陣陣，宮城上的風燈隨風飄蕩，亦如人們忐忑不安的心情。
宰相張柬之、宰相崔玄暐、檢校右羽林將軍桓彥范與左威衛(wèi)將軍薛思行等人率領(lǐng)左右羽林衛(wèi)五百余人來到紫微城的北門玄武門。
十六衛(wèi)駐扎在皇城南面，宿衛(wèi)京都，統(tǒng)稱“南衙禁軍”，由相王李旦統(tǒng)率。
羽林衛(wèi)駐扎在宮城北面，守候?qū)m城，進出皆為玄武門，這就是張柬之等人為何發(fā)展羽林衛(wèi)做內(nèi)應(yīng)的原因，可以直接進入宮城，而不用調(diào)開十六衛(wèi)。
守真雖是早已知曉結(jié)果，但聽到這里，仍是忍不住垂淚。
三位老人為匡復(fù)大唐，可謂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張柬之已經(jīng)八十歲，崔玄暐六十六歲，桓彥范五十二歲，年紀最小的桓彥范都已經(jīng)過了知天命之年，張柬之更是耄耋之年。
三個人都是位極人臣，如果熬到圣神皇帝無疾而終，自然駕崩，新皇登基后他們?nèi)允浅⒅爻迹灰麄兛铣挤诙埿值苣嫘械故┑囊隆?p> “慢！左威衛(wèi)將軍薛思行是誰？”
守真用己方的勢力推衍過無數(shù)次兵諫行動，卻是第一次聽說此人。
“是皇太子李顯的人。”魏廣宗解釋道。
守真點頭，“李顯經(jīng)營多年，總要有自己的力量?！?p> 魏廣宗繼續(xù)說道：“張相派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左羽林將軍李湛、內(nèi)直郎（注①）王同皎到東宮去迎接太子李顯。”
“王同皎？李顯的女婿，新寧郡主的夫婿？”
守真曾在《百官秘譜》里見過這個名字，但沒有想到王同皎會參與這場兵諫行動。
魏廣宗道：“正是他，也正是他才說服太子李顯出來?！?p> “什么情況？”
“太子李顯臨陣畏怯，改變主意，不想?yún)⑴c此事?！?p> 守真大怒。
一旦出師無名，眾人的心血將變成十惡之首“謀反”！
正如二十年前的李敬業(yè)揚洲起兵一事重演！
眾人皆為忠于大唐的重臣，絕非謀權(quán)篡位的賊子，只為匡復(fù)大唐，卻因為李顯的畏怯，將背負千古罵名，成為被誅三族的罪人。
黑暗之中，魏廣宗聽得守真久久沒有回應(yīng)，繼續(xù)講述起來。
王同皎對太子李顯說道：“先帝把皇位傳給殿下，殿下無故遭到幽禁廢黜，皇天后土、士民百姓無不義憤填膺，已經(jīng)有二十一年了?，F(xiàn)在民心所向，北門的羽林諸將與南衙朝臣得以同心協(xié)力，立志誅滅兇惡的小人，恢復(fù)李氏的江山社稷，希望殿下暫時到玄武門去，以滿足大家的期望?！?p> 李顯畏怯道：“兇惡的小人的確應(yīng)該翦除，但是天子圣體欠安，你們這樣做能不使天子受驚嗎！請諸位日后再圖此事。”
左羽林將軍李湛苦勸道：“將士們舍棄自己家族而效忠國家，決心誅殺逆豎以安定社稷。難道殿下要置他們以謀反的罪名而被酷刑處死么？殿下若想讓大家散去，請親自出面給他們解釋。”
終于，李顯從東宮出來。
王同皎趁機上前將猶豫不決的李顯抱到了馬鞍上，牽馬擁簇著李顯，一起來到玄武門。
“這才出師有名，保證了兵諫的合法性?！笔卣婧笈碌馈?p> “據(jù)后來的情報說，是韋太子妃慫恿李顯出東宮?！蔽簭V宗解釋道。
“她的父親和四個親兄弟都被圣神皇帝殺害，如果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圣神皇帝吃癟，也算解了一口氣?！?p> “不僅如此，據(jù)說，韋太子妃自太子李顯走后，便派人去了上官婉兒的府邸，說是當日要來拜訪上官婉兒，致使上官婉兒一直在府里等候韋太子妃大駕光臨，而沒有去圣神皇帝身邊伺候?！?p> 守真嗤笑了一聲。
魏廣宗大贊道：“道長果然神機妙算！早就料到李顯會中途退縮，讓大兄留意韋太子妃的動向。大兄在敬暉和桓彥范見過李顯之后，仍是不放心，特意親自送去密函，讓韋太子妃的心思活絡(luò)了起來?！?p> 大兄即李過，字改之。
“這都是改之兄的功勞，審時度勢，抓住一閃而逝的機會，利用韋太子妃報復(fù)的心理。韋太子妃想借兵諫的刀殺死圣神皇帝是不可能的，但能惡心一下圣神皇帝也是出了口氣?！?p> 魏廣宗問道：“她就不擔心行動失敗嗎？”
“失敗？怎么可能失?。烤┒贾挥袃芍к婈?，南衙禁軍掌握在相王李旦的手里，北面羽林軍想要兵諫，哪里還有第三支力量抗衡？除非相王李旦反對這次兵諫。”
魏廣宗笑道：“相王怎么可能反對？太子李顯和張相等人闖入玄武門的時候，相王統(tǒng)率南衙禁軍，和袁恕己一起捕獲宰相韋承慶、宰相房融、司禮卿（太常卿）崔神慶等張氏黨羽。”
“竟是同時進行？相王不怕太子沒有現(xiàn)身嗎？難道太子的身邊有相王的內(nèi)應(yīng)？”守真連續(xù)自問。
魏廣宗這才明白過來，一拍大腿道：“還真是這個理！太子和相王相互扶持卻也相互制衡，肯定互有內(nèi)應(yīng)。”
“先說張相那邊，他們在哪抓到二張兄弟的？”守真最是擔心二張兄弟鋌而走險，劫持圣神皇帝。
如果圣神皇帝的圣躬有恙，即便這次兵諫成功，新帝也會懲罰張相等功臣，因為新帝要給天下人一個交待，他不是忤逆之子。
這個罪名只能找出一個替罪羊來背。
魏廣宗興奮道：“張相等人齊聚玄武門，由李顯以太子的身份叫開了宮門，正好在走廊里遇到張易之和張昌宗兄弟二人，根本沒有給二人說話求饒的機會，眾人便將其斬首。”
“何人動手？不會是八十歲的張?zhí)?？?p> “不是，是太子李顯的人?！?p> “如何確定是他的人？”
魏廣宗笑道：“別怪老魏看不上這位皇帝李顯，他假意推辭不來，卻早已準備好人手，例如說，左威衛(wèi)將軍薛思行、左羽林將軍趙承恩、內(nèi)直郎王同皎、職方郎中（注②）崔泰之、庫部員外郎（注③）朱敬則、司刑評事（注④）冀仲甫、檢校司農(nóng)少卿（注⑤）翟世言等人?！?p> “理解！張相八十歲的高齡，崔相六十六歲，桓彥范五十二歲，怎么能跑得過這些想有擁戴之功的人？”守真明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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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內(nèi)直郎，太子府左春坊內(nèi)直局的長官，定員二人，從六品下，掌符璽、傘扇、幾案、衣服之事。
注②職方郎中，掌國家地理狀況及其邦畿的方位，并將其繪制成圖之事，屬兵部。
注③庫部員外郎，兵部下屬的庫部司次官。
注④司刑評事，大理寺屬官，掌同大理司直，定員十二人，從八品。
注⑤司農(nóng)少卿，司農(nóng)寺次官。檢校為代理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