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梅花化作了春泥,晚春的櫻花引來了雨季,多少煙雨多少哀愁,唯有相思不可欺。
守真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春雨,已經(jīng)兩天沒有出門,臥在羅漢榻上,思緒萬千。
前兩日,史崇玄的一席話讓他如醍醐灌頂般清醒過來,他不僅僅是當年血案的幸存者,更是道門培養(yǎng)的新一代天師。
想著史崇玄的苦心,他深深明白了要想成為一個極具權(quán)謀之人,最基本的一點:不是計謀過人,而是操縱旁人為自己探路、鋪路。
就像是權(quán)謀高手太平公主和皇帝李顯,兩個人都沒有讓圣神皇帝疑心,卻精心布局,然后讓他人出頭出面,自己坐收漁翁之利,即便失敗,也可明哲保身。
如果自己想要平反成功,就必須先將自己摘干凈,摘出去這個局,然后操縱其他人去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任務(wù)。
如此一來,不管失敗多少次,自己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才叫做權(quán)謀。
如果不是因為他聰慧過人,七竅玲瓏,師父道隱天師又豈會精心培養(yǎng)他這位心懷復(fù)仇之心的徒弟?
道隱天師曾說,本心乃是混沌,七竅為混沌開了聰慧,卻也害了混沌。
自己一直沒有明白這句話。
如今,再細細琢磨這句話,師父是不是在點給自己,是在指自己聰明過頭了?反而害了自己?
師父留給自己過萬的信徒,自己卻從未想過這些都是資源。
史崇玄臨別之前留下一道“索命”之題,讓自己猜出他現(xiàn)在是哪一方勢力的人,如果猜不對,自己沒有臉面留在洛陽,留在洛陽也只是送命。
思緒萬千,雜念紛至沓來。
守真這兩天的狀態(tài)極為糟糕,各種想法充斥在腦海里,讓自己無法理出一個清晰的脈絡(luò)來。
“道長,剛才云起香料店發(fā)生了沖突,店鋪關(guān)門后,武天姬不知去向?!蔽簭V宗匆匆來報。
云起香料店是武天姬偷偷回到洛陽之后,由李過出資她出面經(jīng)營的一家胡商商鋪,位于南市。
南市是洛陽城內(nèi)最大的市場,占據(jù)兩個里坊的面積,是積善坊的兩倍。
說是南市是相對于洛北而言,實則它在積善坊的東面,相隔五個里坊。
“跟誰起了沖突?驚動官府了嗎?”守真順勢將手里的貍奴團團放回了竹筐里。
“清風(fēng)、明月,更衣。”
清風(fēng)馬上為他梳攏發(fā)髻,明月找出鶴氅。
魏廣宗回道:“兄弟們得到消息趕過去,店鋪已經(jīng)關(guān)閉。只打聽到?jīng)_突一事,沒能問出跟誰??礃幼樱瑳]有驚動官府。”
“你去找薛風(fēng)眠,這事跟薛崇簡知會一聲吧,畢竟……算了,別去多事了,因為此事,崇簡后院起火反而更添亂。我們自己解決吧?!?p> 眾人收拾妥當后,趕至云起香料店。
清風(fēng)和明月兩個小道童伴在守真的身邊,魏廣宗化作陌生人,吊在眾人的身后,以備不時之需。
守真端詳了店鋪的大門,若有所指,然后離開。
須臾,魏廣宗跟上來看了一眼大門,老臉一紅,匆匆而去。
“這幫兄弟們該操練一下了,大門上留的暗號都看不懂了?我得去找李過大哥聊一聊了?!蔽簭V宗恨道。
且說守真來到了洛陽城懷仁坊的玉真觀。
洛陽城內(nèi)有一半的里坊布局里有一寺和一觀。
大唐李氏扶持道教,大周武氏扶持佛門,雙方都想收攏民心,便在里坊里建立寺院和道觀。
懷仁坊的一觀便是玉真觀,而一寺則是敬愛寺。
敬愛寺是皇帝李顯為高宗李治和武后所建。
玉真觀是洛陽城三十多座女道觀之一,說是道觀,僅有一進院子那么大,雖是簡陋,卻也五臟俱全,主殿、寮房等一應(yīng)俱全。
此刻,玉真觀的寮房里,綁著幾個健壯的男人,嘴里被堵得嚴嚴實實,無法呼喊。
守真帶著兩位道童剛剛進了道觀,一眼看到了發(fā)髻有些凌亂的武天姬,旁邊還有一位女冠。
“沒想到,這么快你倆就這么相熟起來?!笔卣娣鲏m一動,笑道。
武天姬說道:“雜毛老道,你是路過,還是專門過來的?”
“當然是專門為你而來?!?p> 旁邊的女道士稽首道:“道長,有禮了。清風(fēng)、明月!”
“小姨!”清風(fēng)和明月有些不敢相認,已有兩年未見到小姨。
眾人寒暄之后,去了偏殿。
女道士名為季蘭真人,乃是清風(fēng)和明月的小姨。
季蘭真人的姐姐,也就是清風(fēng)和明月的母親,名為碧玉,乃是喬知之的婢女。
喬知之是圣神皇帝時期的右補闕,從七品官職,掌供奉諷諫,隸屬于中書省。
喬知之有一位婢女碧玉,生得嬌艷美麗,能歌善舞,又有文采。
他特別寵愛碧玉,為此沒有婚娶。
許多達官貴人想要買下這位艷婢,都被喬知之拒絕,也因此得罪了許多人。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些人不甘心,便四處傳播“喬家艷婢,美慧無雙”的消息。
當時,權(quán)傾朝野的魏王武承嗣,聽說了此事,向喬知之借走了碧玉,說是去教他的姬妾們梳妝。
喬知之不敢得罪魏王武承嗣,碧玉去了之后便被武承嗣納為妾,再也不放她回來。
喬知之因為獻出了碧玉,在魏王武承嗣的授意下,升任左司郎中。(左司郎中,從五品,為尚書左丞副貳,協(xié)掌尚書都省事務(wù))
后來,又被魏王武承嗣調(diào)至建安王武攸宜的軍隊中,結(jié)識了同在軍中效力的陳子昂。
陳子昂除了寫下了那首千古絕唱《登幽州臺歌》之外,還為喬知之寫過《為喬知之論突厥表》。
后來,陳子昂被權(quán)臣梁王武三思構(gòu)陷害死。
喬知之從軍中回到了洛陽,某次偶然遇到了碧玉,卻只能遠觀。
他常常深宵不寐,想起晉代的石崇因綠珠而獲罪,金谷園中的梁綠珠墜樓殉情,而自己卻忍辱偷生。
于是,他寫了首詩《綠珠怨》寄給碧玉。
詩曰:石家金谷重新聲,明珠十斛買娉婷。此日可憐偏自許,此時歌舞得人情。君家閨閣不曾觀,好將歌舞借人看。意氣雄豪非分理,驕矜勢力橫相干。辭君去君終不忍,徒勞掩袂傷鉛粉。百年離恨在高樓,一代容顏為君盡。
碧玉得到詩后,哭了三天,投井而死。
魏王武承嗣命人撈出尸體,在裙帶上得到此詩,大怒,便暗示讓人虛構(gòu)罪狀控告喬知之,在南市斬殺了他,沒收了他的全部財產(chǎn)。
碧玉死后,碧玉的妹妹季蘭偷偷帶走了碧玉留下來的孩子清風(fēng)和明月。
不過,不管是季蘭還是守真,都無法確認兩個孩子的父親是喬知之還是武承嗣。
如果是武承嗣的話,清風(fēng)和明月則是武延秀的同父異母的弟弟。
守真和季蘭是同一道門的師兄妹,雖然不是同一個師父,卻因年紀相仿而熟悉,兩個人都對武氏一族沒有什么好感。
看著清風(fēng)和明月兩個孩子跟親人小姨敘舊,守真問道:“天姬,剛才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說來你可能不信,薛崇簡的大哥薛崇胤居然去云起店里調(diào)戲我?”武天姬說起來就生氣。
守真一呆。
他怎么能不信?
他第一次見到衛(wèi)國公薛崇胤的時候,薛崇胤剛剛從滿春院回來。
但怎么就這么巧,薛崇胤居然敢去調(diào)戲二弟薛崇簡的女人?當然,薛崇簡從來就沒有正面承認過武天姬是他的女人。
守真眼睛一亮,想出了一個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