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武攸暨聽說過這個典故,但不明白守真的所指,問道:“重耳在外?你是指均州刺史李重福?他人在外地,能翻盤成為太子?”
守真一愣,見武攸暨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他沒有點破,而是順著武攸暨的思路繼續(xù)引導(dǎo)下去:“一旦太子李重俊和安樂公主的沖突不可調(diào)和,如同二虎相爭,必然會有一傷。至于誰能最后勝出,都未可知。不過,若是太子李重俊落敗,則會對武氏一族產(chǎn)生了良好的反轉(zhuǎn)結(jié)局,再也不用擔(dān)心太子日后登基清算一事。”
“這就是換太子的意思?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武三思的意思?”武攸暨知曉守真一度與武三思走得很近。
“都不是。小道乃是方外之人,只是以事論事。無論誰是太子,都與小道無關(guān)。昊天觀不想卷入任何是非和斗爭中,還望殿下見諒。”守真欲擒故縱道。
“以事論事,能想到遠(yuǎn)在均州的李重福,你的眼界看得很長遠(yuǎn)吶!不過,換太子一事動靜太大,弄不好會傷筋動骨。”
守真平淡一笑:“圣上千秋鼎盛,最是不喜有人打更換太子的主意。殿下可要三思,無論是考慮武氏一族,還是考慮自身,都不要輕舉妄動,以免引火上身?!?p> “只有最后一句話才有些暖意,不然的話,本王真的以為你要拿本王當(dāng)槍使?!蔽湄哚寫训?。
守真笑曰:“小道直至現(xiàn)在也沒有確信殿下帶來的消息,真的不敢相信武崇訓(xùn)會有侮辱太子之舉。殿下,會不會是情報有誤?”
武攸暨不疑有他,肯定道:“絕對真實可靠,本王不會拿此事開玩笑?!?p> 至此,守真確定駙馬武攸暨在太子李重俊的身邊有內(nèi)應(yīng)。
一向以隱居著稱的武攸暨,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卻在太子的身邊安插了內(nèi)應(yīng),說出去誰信呢?
守真尋思,只有鎮(zhèn)國太平公主會信,因為太平公主最是了解武攸暨的為人。
詭異的是,太平公主和駙馬武攸暨雖是夫婦二人,卻非是一體,兩個人各有各的勢力陣營,竟是誰也不干擾誰,猶如涇水和渭水,涇渭分明。
只是,武攸暨安插在太子身邊的內(nèi)應(yīng)會是誰呢?守真開始頭疼。
“近日可有安排?”武攸暨問道,想約著守真去釣魚。
“后天要去京兆韋氏做一場法事?!笔卣嫒鐚嵪喔?,這種事情無法隱瞞。
“本王也是最近得知,你深得長安城內(nèi)望族的信任和敬重。”
還未等武攸暨說完,守真馬上插了一句,謙虛道:“那是因為各大望族看中了昊天觀的招牌。請來皇家道觀做法事,任是哪個名門,哪支望族都會深感榮耀。而小道借著皇家道觀,才身價倍增。”
“小小年紀(jì),竟看的如此通透,不愧是道隱天師的高徒。令師何時回京?”武攸暨問道。
“家?guī)煈?yīng)該在青城山訪友,居無定所,來信也是三個月前的事。信中并未提及回京一事?!?p> 武攸暨羨慕道:“真正的閑云野鶴?!?p> “殿下的瀟灑悠閑才是令世人最羨慕之事,每日釣魚訪友,不亦樂乎?”守真同樣羨慕道。
“汝看著那山高,那山看著彼山高,相互羨慕而已。誰又知各自的痛楚呢?”武攸暨輕搖道。
守真沒敢說話。
其實,他能夠感受到武攸暨的痛楚,一身才華隱沒在鎮(zhèn)國太平公主的光環(huán)之下,再也無法閃耀。
武攸暨能做的只有隱忍,忍受著外人對自己的看法,明明擁有一身的才華卻被認(rèn)為依靠著“駙馬”而高升。
那種不被認(rèn)可的痛苦,難以言表。
送走了駙馬武攸暨之后,守真從觀外回屋,卻在路上想起了一個疑問。
武攸暨為何找自己商議此事?
他怎么那么篤定自己就一定會幫著他出謀劃策?
還未等他想明白,已經(jīng)到了書房。
書房里的寶相法師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放下了手里的書卷,一臉的通明睿智。
守真搶先說話,就是為了堵住寶相法師的發(fā)問,直言道:“昊天觀身為皇家道觀,每次都要送迎這些權(quán)貴,哪里還有方外凈土?”
寶相法師微微一滯,同感道:“薦福寺亦然,小僧就是躲清靜而來。沒想到,你這里也是迎來送往,沒有歇息的時間?!?p> 守真奇道:“你是來躲清靜?這是為何?何人煩擾你?”
寶相法師掩飾過一絲不自然,被守真察覺出,但他沒有揭穿。
“那些宗室子弟,常常需要做法事,小僧去過府上,卻被內(nèi)府之人煩擾,便不想再去府上?!?p> 守真訝道:“原來是王妃夫人等人的緣故,小道經(jīng)常遇到此類事情,也是煩心。不過,小道身邊有清風(fēng)和明月,有此事情時,便派出清風(fēng)和明月?!?p> 寶相法師羨慕道:“你早早收了兩個道童,倒是有了厚報,少了貴婦人的騷擾。”
“如今,則天大圣皇帝已經(jīng)仙去,這些貴婦人居然還在效仿女皇,大肆豢養(yǎng)男寵。法師,雖然你我都是方外之人,但小道問一句,你說,這個世道是不是完了?”
寶相法師憂慮道:“說是方外之人,但哪里有方外?這一切都隸屬皇家寺院、皇家道觀。我等皆為池塘里的青蛙,無非是一個池塘和另一個池塘的區(qū)別?!?p> “可我希望自己待的池塘是清水,而非是渾水池塘?!?p> “由得了你我嗎?除非你我做了池塘的主人,而非青蛙?!睂毾喾◣煵辉傧裰澳前愕拇蚨U機,言語間明顯直白了許多。
守真笑了笑,沉思了良久,才說道:“如果不是最大的那個主人,做小主人和不做主人沒有什么區(qū)別。”
“最大的那個主人”是指最大權(quán)利的主人,意指皇帝。
守真沒有明說,但寶相法師聽出了他的所指。
寶相法師苦笑道:“最大?那是前世宿命早已注定之事。若不是注定,今生再怎么努力也是枉然。”
“我沒想那么高遠(yuǎn),如果站在那個最高的人肩膀之上看著眾生,覺得眾人平等也未嘗沒有道理?!?p> 寶相法師反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只有在最高之人的眼里,才會有眾人平等?”
“他看眾生,就像是在看螻蟻,不管官大官小,也只是螻蟻,當(dāng)然覺得眾生平等?!?p> 寶相法師有些傻掉,呆了半天才說道:“原來佛祖說的眾生平等是這個意思?佛祖高高在上,俯視眾生時,當(dāng)然覺得眾生是平等的。而我等需要仰視佛祖,內(nèi)心當(dāng)然會覺得眾生不平等,這才會修來生,希望來生平等。難道……小僧理解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