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好!”
錦老爺子撫掌一笑,對錦霏凰這番精深入微的論斷大加贊賞。此笑,對于平日里總是板著一張嚴肅刻謹、不茍言笑的錦老爺子來說,顯然是非同尋常,意義頗深。
他此時這一態(tài)度,要是讓錦家任何一人見到,怕都是會認為自己在做夢。若非如此,錦老爺子又豈會笑呢?
一向淡雅自若的錦霏凰看到爺爺這態(tài)度,都忍不住有些詫異地微張?zhí)纯?,顯然也是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由心而笑的老人是自己那古板嚴苛的爺爺。
“丫頭啊,你說得很好,連爺爺都有些想不到,你能分析得如此透徹?!?p> 錦老爺子滿是贊許地看著錦霏凰,蒼老的面容還猶自帶有一絲笑意。
“我錦家,之所以能成為九州第一商,就是因為我們有連江這匹好馬替我們運轉商貨。”
錦霏凰深以為然地點頭,她知道,這連江對錦家來說有多重要。
連江作為九州第一長江,流域極廣遍布九州,且其河網甚密,這對于九州貨運來說無疑是一大幸事。
連江的重要性,作為統(tǒng)治者的皇室自然也是知曉,在以蘇家為首的仕宦之族精治勵政的輔佐下,皇室與朝廷也曾牢牢把握其關樞。但錦家先祖,在機緣巧合及精心謀劃下,拿到了連江主干道的掌控權。
這一段貫穿并州的主江系,雖遠不如連江的所有支流來得多而廣,但因為是由它真正地聯系了九州,所以這一段主江系的重要性遠遠超乎所有支流之和??梢哉f,掌握了連江的這段主江,便是掌握了整個連江!
連江主江系落于錦家之手,這就等于九州漕運至少有一半是握在了錦家手里。朝中六監(jiān)中專門掌握財政稅賦的府戶監(jiān),其權力因此生生少了三兩成。
對于這個局面,皇室自然是十分不愿意看到的,但事已至此,加上錦家在這方面的治理上比世代為官的蘇家及其他擅于管理商務的仕宦家族還要好,同時也有更多的商稅流入國庫,于是皇室便也暫且默認了錦家對連江的掌握。
但默認不等于承認,皇室自然是對這么個掌握經濟命脈的家族深有顧忌,因此皇室便令那深怨錦家搶權的府戶監(jiān)增加了錦家的商稅。普通商家商稅至多也不過抽取三成,可錦家的商稅卻是五成!幾乎是別家的兩倍!也虧還有連江鈔關所得的利潤在,否則,錦家也是不會同意這個極端過分的條件。
由于朝廷之故,商戶的地位本就低,而這地位卑微的錦家卻恰恰掌握了連江的掌控權,皇室忌憚之下更是刻意貶低了錦家之地位。以至于,富可敵國的錦家,在五大世家的排名里,居于末位。
五大世家之間,其所處領域雖各不相同,但多少都是互相交好互有關聯的。但是,唯獨蘇錦兩家的關系有些尷尬。這也正是由于錦家駁了蘇家的政事的緣故。即使蘇家乃詩書禮儀之族,也難免對錦家有些不待見。
直到幾十年前,錦家在蘇家所在的湖城設立的四大名錦之一水云繡的產業(yè)讓了他們一份大股,兩家的關系才始有些改善。不過,蘇錦兩家的關系,依舊是五大世家中最冷淡的。
錦霏凰心中思索著這些家族史,也不由有些唏噓慨嘆。錦家能從一介織錦之戶,做到如今這九州第一商的地步,也確實是極其不易啊。
正當錦霏凰回憶起家族史的時候,錦老爺子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漸漸又逝了笑意,重新恢復了肅板之態(tài)。只是,這肅板之態(tài)竟隱隱有些愁意。
錦老爺子目光滄桑地望向錦酬堂外繁榮昌盛的錦家大宅,不禁發(fā)出一聲喟嘆。
“爺爺,您怎么了?”
錦老爺子的喟嘆聲拉回了錦霏凰的神思,從未見爺爺這副樣子的她,也是有些意外。
“沒什么,爺爺只是想到,這錦家昌盛,又能延續(xù)幾時,有些感慨罷了?!?p> 錦老爺子回答道,語氣暗含隱憂。
“我們錦家現今如此盛狀,哪能會這么快衰落?”
錦老爺子搖搖頭,看向錦霏凰,說到:“你未經營家業(yè)還不知道,我們錦家在朝中的阻力有多大。這個,爺爺先不多說,等以后,你便知道了?!?p> 頓了頓,錦老爺子目光微凝,深深地看向錦霏凰,終于開始提及了他今日真正的目的:“我們錦家要想穩(wěn)固,必須得到皇室與朝中的承認,為此,我決定與在朝中有一定話語權的雷家合作。”
“與雷家合作?”
錦霏凰心頭一跳,在聽到“雷家”這個敏感詞后,她的心便提了起來,知道這次爺爺叫她來談話的真正目的即將顯露。
“不錯,雷家想打我們錦家礦藏的主意?!?p> 錦老爺子目光深邃地盯著錦霏凰,莫測地道:“我正愁錦家這代小輩沒有與雷家相熟的。正好,你先些日子與雷樓在荒州相遇,有了些交情。爺爺便希望你多與他交好親近......”
心頓時沉了下來,聽出了錦老爺子話里的意思。之前所說的礦藏之事她早已無心去想。
錦老爺子是個精明善算的商海老手,他能運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以謀求利益的最大化。以他這種個性與古板的禮教思想,再結合昨日的幾度撮合,錦霏凰不難猜測,錦老爺子有讓她去與雷樓相交結親的想法。
想到這點,錦霏凰的心不由冰冷。
難道她會因為錦家的利益而被迫犧牲去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嗎?
即使秦羽鋒已經與杜若曦定了親,她與秦羽鋒已是再無可能。可這也不代表,她能隨意找一個人嫁了。
錦霏凰平日里雖是溫婉嫻淑,但這不代表她能逆來順受、任人擺布。她內里的玉質蘭心雖柔,卻亦可剛。
面對不愿意的事,她寧可玉碎不能瓦全。這也更別說,因家族利益而被犧牲,去嫁給一個她完全不喜歡的人。如若確是如此,她是絕計不會答應的。
心念轉動下,錦霏凰面色未變,可一雙溫潤的眸子深處卻已涌起一股堅毅剛強之色。
“丫頭,與雷家年輕一輩深交的任務就交給你了?!?p> 錦老爺子緩緩開口,語氣嚴肅而又意味深長,讓人有些捉摸不透:“雷樓他天賦不凡,又是雷家獨子,定會是下任雷家家主。丫頭,你自己把握著,與他的關系......”
錦霏凰心沉谷底,已然確定錦老爺子確實打算讓她嫁給雷樓,但不知為何他又沒有給她直接挑明。
錦霏凰緊咬著唇,因為他還未曾明說,她也無法就此拒絕,便只得先默默點頭。
錦老爺子看出了錦霏凰似有為難之色,但見她終于還是點頭,便也未點破,直接忽略了她的面色。
“如此,就算是你真正開始為錦家商會出力做事了。眼下正值金秋,也快到了每年我錦家去開礦的時候了。既然恰此機會,那爺爺便讓今年的采礦事宜交由你全權處理,也正好帶上雷樓開始正式合作。丫頭,明白了嗎?”
不容置疑的語氣,算是給錦霏凰下了第一道命令。
錦霏凰暗自咬牙,雖已是完全認定了自己的猜測,心中自是十分抗拒,但由于錦老爺子的語義模糊難測,一切都未與她挑明,她也不好找出什么恰當的理由推脫,最終便也只得低聲回應:“霏凰明白?!?p> “嗯,如此甚好?!?p> 錦老爺子轉身走向后門,背朝著錦霏凰又加了一句:“我已經叫了雷樓,他一會兒便到錦酬堂。這待客之禮,也不用爺爺多說了吧?多和他聊聊,聽說他近日想去集錦閣找些奇材,你便也陪他去。丫頭,錦家這個擔子,你可得好好學著挑挑了。”
說罷,錦老爺子便抬步走出了錦酬堂,留下錦霏凰一人。
“爺爺慢走?!?p> 錦霏凰起身施禮,待錦老爺子消失了身影,便似抽空了全身的力氣,一下子癱軟在位上。
雖然錦老爺子走了,行為舉止不必再刻意遵循禮法,讓錦霏凰可以松一口氣。但隨之而來的還有自己因為家族利益而被隨意指配犧牲的悲涼。
她不是不可以為家族作出一些貢獻與犧牲,但這種不考慮她的想法便決定她的未來與自由的事,她卻并不能忍受。
她一直都是個有主見有想法的女子,即使她與尋常女子一樣可以性情舒柔,但她也有自己的堅持。
前時初遭竹馬棄,今朝又為家族逼。
錦霏凰不禁苦笑,兩經拋棄犧牲,她也已體會到了人世悲苦,原來也有這么多不能順遂心意之事。這十七年來,她還從未想過有會這么一天呢。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被家族逼著去嫁給她不喜歡的人的話,她又該何去何從呢?
錦霏凰眼神幽朦迷茫地望向了門外的天空,只覺心骨徹寒。
而這時,恰那雷樓已向錦酬堂這邊來了。他步履急切、顯得十分迫不及待,待他看到錦酬堂中端坐的正是他心中喜慕之人時,腳下的步子更是快了,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向了那錦酬堂。
錦霏凰收斂心緒,面容又回到淡雅從容之態(tài)。
畢竟,這客人,還是應該認真招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