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看破一切的感覺是極其讓人不安而懼怕的,但錦霏凰也只是片刻的震驚后,便逐漸平靜下來,再沒有心旌動搖。
“那么,秦三叔現(xiàn)在既然肯在這兒跟霏凰如此輕松地聊天,想來不是勸我回去的嘍?”
“不錯,我也真是沒想到錦丫頭你竟會做出偷偷離城的事。你想去尋回你弟弟,但一人在這雪域未免太危險,便讓我……”
“不必了,”錦霏凰突然出聲打斷了秦林越,語氣輕柔且堅定:“多謝秦三叔好意,這是我一個人的事。霏嵐他畢竟是錦家人,請秦三叔出手,未免也太過勞煩,霏凰愧不敢當(dāng)。”
秦林越?jīng)]想到她竟會這么干脆地拒絕,當(dāng)下便堅持道:“有什么勞煩不勞煩的,你那弟弟畢竟我也算是看著他長大了一段時間,尋回他也是于情于理。更何況,雪域危機重重,你一個姑娘家獨行,可也太不安全了。”
錦霏凰依舊婉拒:“就是尋人而已,實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也不敢讓秦三叔為這種瑣事勞心費神。霏凰不過是循著幽門關(guān)的方向向外尋找霏嵐罷了,那都是項鎮(zhèn)軍領(lǐng)軍行過的路,又哪會有什么危險?秦三叔的好意霏凰心領(lǐng)了,但這確實是沒有必要驚擾您的?!?p> 這一番說辭真是滴水不漏,將秦林越堵得啞口無言。
他苦笑著搖頭,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錦霏凰那副乖巧懂事、有禮有度的樣子,慨然喟嘆:“你這小丫頭,又開始搬出那一套官話來了。我可是說不過你,你我之間也都算是知根知底的了,又何必如此客套?三叔我也是好意啊,看不得你一人獨行吃苦,你怎么就是死腦筋呢?”
錦霏凰柔暖地笑了,那般如陽光般溫暖的笑容,看得秦林越想要堅持下去的心都是化了幾分。
“秦三叔,您的意思霏凰都明白。但唯有一點霏凰還不清楚,想要您給一個回答。若是您能告訴霏凰,那霏凰便接受您的襄助,您看怎么樣?”
“行,你問。不管你想知道什么,三叔一定告訴你?!?p> 秦林越聽了,毫不猶豫地滿口答應(yīng)下來,接著便成竹在胸地看著錦霏凰,似乎她這話便如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他跟著一起出城似的。
錦霏凰輕輕頷首,一雙盈盈秋眸望向他,語氣輕緩,淺笑安然:“不知,秦三叔是因為何故,不再像幽門相逢之時那樣,躲著霏凰?又是出于何由,才會有違本性地離開幽門,跟著霏凰來到這朔方城?以及緣何道理,甘冒顛沛之苦,也想護得霏凰周全?”
一連三問,卻是讓秦林越啞然到底,隨著錦霏凰一個個地將問題拋出,他的嘴是越張越大,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看了秦林越這憋著萬般話語卻說不出的樣子,錦霏凰釋然一笑。
那般灑脫而爽利,但卻讓秦林越看得心頭一酸。
“想來秦三叔應(yīng)該也已是知道答案了?!?p> 錦霏凰微微垂首,在陰影下的眼眸有些辨不清意味。
“當(dāng)初霏凰便已說過——‘既然事情已定,那也就這樣了’。這不是霏凰逞強,或許那時我確實還有一絲暗恨,可在前些天聽到琴姐姐的曲之后,我便知道,我已經(jīng)徹底放下了?!?p> 秦林越眼皮微不可覺地一跳,依舊沒能說出一句話。
“雖然青官城的那幾年確實是一段難以忘懷的快樂日子,但回憶終究不過是回憶,它突破不了時間的樊籠,也不可能一直駐留在我的心間。我早已走出,你亦不必為此負(fù)愧。更何況,這本便不該由你來擔(dān)負(fù)。”
“如果,秦三叔是因為心中的愧意,那大可不必。霏凰不該受,也受不起。您若執(zhí)意如此,也算是侮辱了霏凰的品性?!?p> 最后的話語落下,接著便是持續(xù)的沉默。
錦霏凰帶著幾分朦朧的笑意,撫了撫肩頭的小錦,小錦也頗顯憐惜地清啼回應(yīng)。
秦林越默默地注視著面前的她,久久不發(fā)一語。千言萬語,最終之化為了一聲悠長的輕嘆。
“我明白了,錦丫頭?!?p> 他認(rèn)真地看向錦霏凰眼眸深處,誠摯不渝:“但我還是要代替秦羽鋒那小子,對你說一句,對不起。”
錦霏凰抿了抿唇,有些無奈道:“秦三叔,你真的是太回護我們這些小輩了。你從不忍心見到小輩之間傷了和氣,從一開始就是。這一句‘對不起’,又哪該是您說的?霏凰又怎敢消受?”
秦林越眼神黯了黯,依舊有些愧意與不忍:“到底是羽鋒那渾小子負(fù)了你,是秦家對不起你……”
錦霏凰輕搖了搖頭。
“沒有誰負(fù)了誰,不過是情不夠真、不夠深、不夠沉?;蛟S,我與他之間,也就不過是少小的玩伴之情吧。又哪談得上辜負(fù)一詞?”
看著錦霏凰一臉坦然,秦林越愈加默然不語。
“好了,秦三叔,我們也聊得差不多了。霏凰還要尋回弟弟,不便再拖延,這就告辭了?!?p> 錦霏凰微微一禮,接著縱身一躍,輕輕落在了高墻的另一邊。
“夜深風(fēng)寒,秦三叔還望小心些身體,早些回去休息吧?!?p> 最后向秦林越致上一句,錦霏凰回首,如一只靈巧的鹿般輕盈遠(yuǎn)逝。
秦林越的視線隨著她許久,直到她的纖柔身影徹底隱匿于雪原的夜色之中,也遲遲不肯收回目光。
朔方城的高墻上,只留下一聲若有若無的感慨萬千的喟嘆:“這么好的丫頭,真的是……天公虧欠啊……”
…………
疾行在雪域冰寒的空氣中,腳下的積雪隨著步伐的踏下,被踩出淺淡的印痕。呼嘯的凜冬嚴(yán)風(fēng),即便是隔著一層遮面香綾,也依舊消散不了那有些刺骨的寒意,嬌俏柔嫩的頰也因干燥冷厲的風(fēng)吹徹而感到微微發(fā)澀,并充盈起了鮮艷的血色。
在雪原之中穿行許久,終于在一座小雪丘的背風(fēng)之處停歇下了步子。將套著一雙麋鹿皮手套的手移至眼前,發(fā)現(xiàn)即便是有著這等御寒利器的防護,卻還是將雙手凍得僵硬發(fā)紅。
只顧著持續(xù)施展風(fēng)行之術(shù),以望能快些深入雪域,都沒有機會去讓自己的身體保持溫暖了。
見她微微蜷縮著身子,不斷地相互搓揉著雙手,一直停立在錦霏凰肩頭的小錦有些不忍。她忙撲扇著翅膀,向她的兩手之間鉆去。
錦霏凰驚異地看著她扇動翅膀想要鉆入自己的掌間,竟然還帶起了一股溫暖的風(fēng),不由又驚又喜。
“小錦,這么嚴(yán)寒的氣候,你都不冷的嗎?竟然還能將身體上的溫度傳導(dǎo)出來?”
錦翼華美的小雛凰驕傲地清啼幾聲,又掙了掙身子,終于擠進錦霏凰的兩掌之間,被她捧在手心。
頓時有如一只溫?zé)岬氖譅t捧攬在懷,極其舒適的溫度讓錦霏凰陶醉般地輕嘆出聲。
“啊,好溫暖啊。小錦的體溫好像一直都是這么恒定的吧?竟然在這么冷的雪原上冒著夜風(fēng)吹了那么久,還是能保持這樣的溫度。不像是我,即便裹了一身的厚冬衣,也還是遭不住這嚴(yán)寒?!?p> 錦霏凰對這小雛凰柔柔地笑,將她靠近自己的粉頰親昵地蹭了蹭,而小雛凰也頗為享受地清啼呼應(yīng)。
這一人一凰在雪丘的稍稍遮蔽住的寒風(fēng)下休息了許久,錦霏凰這才戀戀不舍地放開了小錦,將她重新安置在自己的肩頭。
“好了,不能再貪戀溫暖了。我得繼續(xù)前進才行?!?p> 錦霏凰走出雪丘所提供的極其有限的遮蔽,重新獨自面對呼嘯的凜冽寒風(fēng)。將負(fù)在肩后的包袱緊了緊,她又辨清了方向,繼續(xù)夜行。
要先趕回幽門關(guān)的北部,再一直向東北直行。那里的沿途,項鎮(zhèn)軍已是帶著軍隊行軍過了的,應(yīng)當(dāng)有不少適合停宿的地方。
不求能直接找到弟弟,但也一定可以憑借一些殘留下來的行跡,循著找到他的蹤影。
她知道這是一場未知的旅途,等待著她的,是惡劣的氣候、不定的危險、漫長的尋索。
雖然會很艱難,但也是勢在必行。
只因,她是他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