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兒啊,你這一趟,與雷家的雷樓相處得如何???”
凝住的眸子不由微動,錦霏凰轉(zhuǎn)而便抬了眼,向錦老爺子看去。
“雷公子是個性情中人,凰兒與他相處,尚算融洽。”
錦霏凰心念無波,只不咸不淡地說了這無關痛癢的場面話。因為她知道,不論自己說什么,那都是不重要的了。唯一重要的,只有結果。
“相處的不錯就好。”
錦老爺子微笑著撫了撫須,看向她的目光帶上了些許關懷之色:“另外,我還聽聞,秦家的秦羽鋒,與杜家已是定了親了?;藘?,這事,你可知道了?”
淡笑著垂了眼,額前碎發(fā)投下的陰影模糊了眸中神色,錦霏凰輕點了點秀頷,算是給出肯定的回答:“凰兒知道此事的。”
“唉,凰兒,爺爺知道你和那秦家小子的自小要好。但這少時的青梅竹馬之情,倒底還是做不得數(shù),遠不及長成之后的鐘情再改。你,也不要太過傷心了?!?p> “多謝爺爺關心,凰兒早已不再傷心了。那段往事,隨它去便是了。”
錦霏凰的聲音到此時已是顯得有些淡漠,說得好像真是一個事不關己的陌生人了。
錦老爺子繼續(xù)微笑著,說出的話卻已是漸漸有了點一錘定音的意思:“好好,爺爺本還有些擔心你會被那個秦家小子傷了心,但是你能看開就再好不過了。凰兒啊,說來你也不小了,早已是過了及笄之年,也是時候該婚配了。你覺得,那雷家的雷樓,可還滿意?”
盡管早有準備,盡管早便預料到了爺爺?shù)囊馑?,盡管早早便知道了這一刻終將來臨。
但……
她現(xiàn)在才是肯定,原來,自己在爺爺?shù)男哪恐?,終還是比不得錦家追求了數(shù)百年的目標。為了能夠?qū)崿F(xiàn)這個目標,哪怕犧牲掉自己后半生也是可以的。
“爺爺……您希望……我的回答是什么?”
唇微張著許久,最終,她還是沒有直接地說出自己心中所想,只一字一頓地問出了這么一句。
錦老爺子對于她的這一句對答也是稍感意外,他看了看這個自己最為出色的孫女,盡管心中仍有一絲隱秘的憐惜與不忍,但終究還是掩去了眼底真正的心思:“爺爺希望,你還是能夠以家族大業(yè)為重。因此,便也不得不委屈一下你了……”
是的,家族大業(yè),錦家祖祖輩輩多少年的夙愿,想著將從商立業(yè)的錦家,能夠徹底穩(wěn)固地立足于這建蒼的九州大地。
建蒼皇室及朝臣,對錦家這個富甲天下堪比國庫的世家,顧忌深憚由來已久,這讓錦家世世代代都懷有一份不安。而消除這份不安,在朝中求得一席之地無疑是最為穩(wěn)固的辦法。
與雷家聯(lián)姻,便幾乎是達成這個目的最后希望了。雷錦兩家聯(lián)姻一成,錦家獲有雷家闔族的支持臂助,再想盡一切辦法從朝中謀得個一官半職。從此,便定能將家業(yè)屹立不倒。
乍一聽聞錦老爺子的話,錦霏凰終于忍不住地緊咬起了唇,極其稀少地,將自己的心意如此難以自抑地顯露出來。此刻,她已然是身心俱寒,如墜冰窖,了然無望了。
錦老爺子繼續(xù)低著頭,以飲茶之態(tài)避免看向她,口中的話不乏惋慰:“凰兒,爺爺知道,你可能并不太喜歡那雷家的小子。雖然你一向最是乖巧懂事,但這一次你也未必就肯嫁了他。但爺爺,還是希望你能以家族為重。待你嫁過去后,錦雷兩家會讓你們二人開始接手流云霜礦的一應事宜,錦家的擔子就會有一部分落在你身上了。爺爺知道你不會立即便答應,爺爺也先不逼你,我會給你一段時間好好想想的……”
這番話落下后,整個暖閣霎時陷入寂靜之中,連錦老爺子啜飲香茗的聲音也是停了下來,甚至兩人的呼吸聲都細不可聞。沉默,凝封了空氣,也凍結了錦霏霞心中最后的一絲奢望。
心念剎那泯滅成灰,隨著方才的話語渙然消逝,靈魂在此刻都顯得孤寒蕭索了起來,幾乎要為這無盡的悲涼壓倒,只剩下一座行尸走肉般的空殼還停留在原地。
她是最顧念這個家的,從前是,現(xiàn)在更是。
現(xiàn)今,她剩下的東西已然不多。
少小之諾本便如鏡花水月般不可捉摸、觸之即逝,它早已隨著時間之流逸散得沒了一絲痕跡。
虛假的閨中情誼從一開始便是一場虛幻,她從來就不曾擁有過,妄她還將那份偶然得嘗的滋味當做夢一般的驚喜。
現(xiàn)在剩下的,唯一剩下的,也只有這份親情了。
但此刻,她被明明白白地告知,這份親情的價值,還尚不及家族先祖數(shù)百近千年來的追索。即便,她明明可以不用承擔這份重擔,放由家族再自行經(jīng)營個百年,也可以達成那立世日永的目的。
獲得朝中的認同,不再受刻意的打壓,從而真真正正地作為與杜蘇雷秦四家并列的千年世族佇立于建蒼。
盡管聯(lián)姻不能即刻達成這個目的,也未必就是這個目的達成的保障,但只要它有一絲希望,自己就理當為家族大義犧牲。自己的價值,真的比不過這一點點可憐的機會呢……
眸中的傷痛幾乎讓自己再承受不住,虛弱地將眼瞼緩緩闔上,瘦削單薄的雙肩簡直弱不勝衣,更別說支撐那低垂著正飽蘊悲沉的雪額了。
纖柔細嫩的手艱難地按著座椅的椅柄,一分分地從座位上將孱弱無力的身子拔起。頰上的笑既淺且傷,能令即便最兇狠無情的劊子手望了都心柔三分。只可惜,錦老爺子卻只是盯著紫星砂茶盞中倒映著的蒼鬢皓首。
“爺爺?shù)囊馑肌藘好靼琢恕藘骸瓡煤每紤]的……”
步至錦老爺子一丈之外,錦霏凰深深地俯首一禮:“那么,凰兒便先行告退了……”
錦老爺子無聲的點了頭,但錦霏凰卻是沒有再看,徑直便轉(zhuǎn)身離去了。
邁出的步伐依舊是虛浮無力,但走至院門時卻已是能將搖搖欲墜的身形立定。
最后回首看了一眼那個多數(shù)嚴苛、甚少慈藹的老人,再不流連地走了。
待眼角的余光中終于消失那一抹淑柔纖白的身影,俯首許久的老人才終于將目光從茶盞之中移開。
他知道,若是看一眼,他自己怕就會狠不下這個心。
但他必須狠下這個心,那一天,錦家能光明正大地立于朝堂的一天,他已是企望多時了,錦家先祖近千年的奮斗,必須要有所結果了。
這個孫女,內(nèi)里的性子確實是剛硬,但所料不差的話,經(jīng)時日久之后,她理當是會答應的。畢竟,家族的分量,在她心中,應該還是要勝過那段兒戲的青梅之情的。
“唉,凰兒啊,爺爺,倒底還是要委屈了你了……”
錦老爺子對錦霏凰的預料確實不差,若放任錦霏凰細細思量幾日的話,在沒了秦羽鋒這段情緣之后,她定當還是會妥協(xié)的,即便這個聯(lián)姻的對象她并不甚滿意。
但,現(xiàn)在的錦霏凰,不單單只是那個生長在豪門世家的小姐了。近年來,她已然經(jīng)歷得夠多。且不說接連的情心摧折,北冥的幾番事變,單單是她三年的空崖修行后,便早已是不同于尋常女子。
若是沒有這些,她的心中,確實除了家族再也了無牽掛,也就自然是會答應了錦老爺子的要求。
而此刻的錦霏凰,心下,卻總有一塊說不清道不明的缺憾。這,令她猶有一絲不甘,這終將讓她在百般思量后,并未泯去一切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