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錦老爺子拋出的那一句話,堂中驀然陷入了長久的寂靜之中。
寂靜持續(xù)了許久,在場諸人皆是有些不敢言語。畢竟,這件事,可是錦老爺子苦苦執(zhí)著索求了大半輩子,卻依舊是無法如愿以償?shù)?。連他這樣將錦家商會一手?jǐn)U展至今的商海老手都還未曾開口,他們又怎敢隨意出言?
眼看著無人言語,錦老爺子掃了眼垂了滿堂的頭,即便自己只不過是準(zhǔn)備借此話引題,但一股火氣卻是抑不住地漸漸充斥于胸臆之中。只因,他們的沉默在他看來頗有些不思進取的意思。
這股火氣終究不是那么容易宣泄,即便是能夠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錦老爺子,也是恙怒得再不能容忍。最終,他還是一掌拍在了紫檀木桌上:“你們都是我錦家的棟梁,也都算是九州商界有名有姓的人物,難道就沒有人肯說一句?!”
見錦老爺子的面上已隱然顯現(xiàn)了些許再明顯不過的怒色,堂中的氣氛瞬間便略微嘈雜起來。
有幾個錦家旁支不由半帶著無奈半帶著抱怨地低聲嘀咕道:“官府的權(quán)威,我們這些無銜傍身的家族,又哪有什么資格去與之求取什么?”
“能近兩倍于別家收取我們錦家的商稅,他們又怎會輕易地為錦家容行方便?”
“他們能不再進一步加稅,錦家便算是得了饒?zhí)熘伊恕?p> 聽了幾句,卻盡皆是自己不愿聽到的喪氣之語,錦老爺子心中不免有些煩躁起來,于是便抬了手,止住了漸有些聒噪趨勢的七嘴八舌。
見錦老爺子這般舉動和難看的面色,開口抱怨的人俱是噤若寒蟬地閉了嘴,再度沉默了下來。
錦北業(yè)見狀,先是沉吟半晌,又停頓了幾息后,才最終下定了決心,首先起身向錦老爺子拱手道:“伯父,侄兒覺得,這官府現(xiàn)下對我們錦家實行的苛稅,確實是沒有太大的可能輕易再改。如今的稅收比率已超四成,這,已然到達了極限。他們,應(yīng)當(dāng)既不會再升,也不會再降。降了,是喪了官家的顏面。而升了,對他們來說,則無疑還要承擔(dān)我們錦家徹底翻臉的風(fēng)險。雖然,我們錦家其實并不能對朝中造成多大的影響就是了……”
這一番尚還算是精準(zhǔn)簡明的剖析,錦北業(yè)說得很是恰當(dāng)。這些話,雖說在座之人都或多或少地能夠明白一些,但敢真的將之說出來的,卻沒有幾個人。
見話題繼續(xù)了下去,且錦北業(yè)說得并無錯漏,錦老爺子便也緩下了面色,轉(zhuǎn)眼看向他,問道:“這些,北業(yè)你身為連江總管,本應(yīng)知曉。那么,這么多年來,你可有想出什么法子能助我們錦家打破這困境?”
錦老爺子的著以追問,卻是不禁讓錦北業(yè)啞了口。他嘴張了半晌,才結(jié)口道:“這……侄兒無能,經(jīng)驗尚淺,還并未想出什么可行之法……”
任他將這些話說完,錦老爺子先是一陣沉默不語,繼而才緩緩地吐出:“你們執(zhí)掌商事也是有些年頭了,理當(dāng)清楚從手中被白白占去的利潤倒底有幾何。但是,現(xiàn)在看來,你們似乎并不甚在意,不然,何以至今仍想不出有什么應(yīng)對之法?”
錦老爺子幾乎是一字一頓,字字句句都是錐在了在座諸位的心尖上。
在不知情的他們看來,就好似錦老爺子在敲打著他們,激起他們的進取之心。但在有心的錦霏凰和錦家主看來,他說這話的目的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錦老爺子的這番話,無疑極具煽動力。在場各位俱是錦家商會之中的掌事者,都接觸得到商會的核心賬目,也自然是清楚每年進出收支的明細。而官府的稅目,也同樣不會陌生,必然也都是深銘于心。
而問題,就出在這里。
超過四成的商稅,足可堪稱是巧取豪奪,有這樣一柄利劍懸于頭頂,饒是任何人都不會安心,更何況這些經(jīng)世歷久的商人?可以想見,若是有一個辦法能夠消除他們心中的危機與不安,他們必然是會毫不猶豫地大加贊同,即便個辦法實現(xiàn)的希望未必很大,且對稅收不會影響過甚。
現(xiàn)在,錦霏凰終于有些明白,錦老爺子的堅持倒底源自于何了,也能夠明白他做出這些事絕非偶然,而是事態(tài)積攢至此的必然。
她不會是這個犧牲的特例,也許也同樣不會是唯一。
雖如此,但她卻仍舊不會妥協(xié),她,不愿接受這般被別人強行安排好的命運。
錦老爺子的話,果真是引起了堂內(nèi)的騷動。片刻后,終于又有一人開口:“大舅,我等自然對那苛稅早有不滿,但想要將之抹去哪怕一絲一毫,也絕對是毫無可能的。除非,我們便是這官府中人。那樣,也就自然不必再抓著這些左手換右手的利潤不放了……”
說話的人是連江西總管錦庚業(yè),他的母親是錦老爺子的妹妹。其母雖然嫁入了與錦家交情甚篤的華家,但他自小便被其母送回了錦家,反而與華家往來甚稀,因此干脆便從了母家姓。雖則如此,在重禮的錦老爺子看來,他畢竟還不算是純正的錦家嫡系,因此他執(zhí)掌的本是獲利最薄的南部連江。因四年前錦霏凰看賬覺謬而拿掉了西總管,這才讓他頂替了上去。而空下的那個位置,則由出身旁支的錦川接手了。
錦庚業(yè)的話引得堂內(nèi)的大多數(shù)人都微微抬了頭,俱是有些沒想到最終竟會是他將此話說了出來。他的意中所指,其實旁人就未必想不到。但同樣,這話不能隨隨便便地就出了口。因為,就如今這朝中局勢看來,此種設(shè)想無異于癡人說夢。說是說,可又有誰有辦法能將之實現(xiàn)呢?與其如此,還不如不要出口的好。因而,這也就是他們遲遲不愿開口的原因。
但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錦老爺子對他不但沒有再像追問錦北業(yè)那樣問下去,反而開始頗顯滿意地?fù)犴毝ΑK坪?,他等的就是有人說出這么一句話,而不是等著有人能夠?qū)⑦@話繼續(xù)下去。
“哈哈哈,庚業(yè),你,說的不錯。”
錦老爺子說著,已是雙手支撐著兩邊的椅臂,緩緩站起了身,這讓眾人的視線皆是聚集向了他。
“既然我們無法改變這苛稅,無法消除這一份危機感,倒不如我們就站在索稅者的那一邊,成為他們的同盟,這樣,這股來自他們的危機感,便不攻自破了!”
錦老爺子語氣激昂,頗有些意氣風(fēng)發(fā)的意思,這讓眾人皆是不禁心頭一跳。錦老爺子這般成竹在胸,莫非他已是找到了什么辦法?
“大伯所言甚是,可……我們又該如何才能站到朝廷的那一邊,成為他們的同盟呢?”
錦東業(yè)從善如流地接下了錦老爺子的話,心下卻也很是奇怪。他執(zhí)掌了淮州的商事,而淮州是建蒼出官員最多的一州,朝中的消息,也是比別處靈通不少。但最近,他可是沒有發(fā)覺半絲半毫,朝廷釋放出一點點向錦家拋出這等橄欖枝的意思啊。
“對啊,大伯,莫不是霏云大侄兒在帝都得到消息,朝中想要招攬我們錦家了?”
錦北業(yè)也同樣拋出疑問。
“朝中的招攬,那倒暫時是沒有,”錦老爺子略微一頓,但這短短的一瞬停暫,卻是觸動了所有人的心弦,“但六監(jiān)之一,工造監(jiān)名義之主的雷家,卻有意與我錦家聯(lián)姻了。”
錦老爺子這話音一落,在座眾人的心思都猛然活泛起來,千百種假設(shè),已隨著這一句翩然而生。
錦家,或許真的有了屹立不倒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