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少女闔眸,眼前陷入了黑暗,耳際也沒了聲響,她似是墮入了一個至寂至暗的世界。
許久許久,預備中的生機斷絕卻依舊是遲遲不至。
不由微嘲地一笑。徇私壞律的他,還真是難以讓人再高看他一眼。
失望地重新睜開眼瞳,預想的場面卻并沒有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粗矍爸?,她反倒覺出無邊的詭異與不解。
原先兩人所在的地方,血污泥淖仍是不忍直視。但,現(xiàn)下卻只躺著一個人,那個主動攻擊的闖入者。只見他雙眼暴突,七竅流血,渾身創(chuàng)裂滿布,眉心似有一道血痕。他是死于心神暴斃。
另一人消失了,看遍了一圈,也不見那人的蹤影,連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那個少年和數(shù)不盡的音魎。偌大的幽暗梧桐林中,只剩下她一個,和肩頭的小錦。
不禁移目看向唯一親眼見到發(fā)生的這一切的小錦,想要問詢此事緣由,卻反常地得不到絲毫回應。她那對澄黃的鳳目似是藏著什么,無論自己如何誘問,她雖顯掙扎,卻終還是低垂了首,只蜷縮成一團,對她不加理會了。
束手無策于小錦的隱瞞,在原地立了片刻,終是不忍心見到那人曝尸荒野。欲上前替他收殮尸體,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能接近于其一丈之外,再想往前去,已是怎么也無法辦到。這顯然是某種奇異的秘術,而能施展它的也沒有旁人了。心下的怒意不由更甚了一分,不甘地結印施術,那小小的一圈之中就如同某個禁域,任何術法已是對其失去了一切作用。
林中再度恢復了寂靜,幽暗的梧桐林如一座孤墳,半點生機也不曾留存。
默然駐立許久后,少女終于緩緩離開。
待那道纖細而心涼的身影逝去,方才有幾道虛幻之身顯現(xiàn),在孤寒少年的指引下,將那個倒地而亡的闖入者運往不可知之處。
回首再望一眼伊人離去的方向,他沉吟半晌,唯有無言。
…………
從那時起,她變得對居于此山的另一人很是疏離。
原本是他刻意避著與她相見,現(xiàn)在卻是演變成了她事事規(guī)避,再不肯見他一面,不但晨昏食哺不見身影,就連晚間巡林也是沒了蹤跡。對此,少年竟也沒有再強求,盡管每日在山巔喚出音魎后都會等她一時半刻,見她不出現(xiàn),卻也沒有再去找到她,只一人靜默無聲地下了山,似這寂梧山自始至終都只有他一個人。
確實也是這樣不錯。
數(shù)日來的寂梧山,似乎再也不見那個輕靈少女的蹤影。即便沒有刻意地走遍山巔,他也是可以察覺到周圍沒有了任何人地聲息,巡遍梧桐林,一路也都不見人蹤。偶爾去了幾次后山,同樣是覓不得一點痕跡。
若不是那神凰尚還棲息于蒼梧樹上,自己每夜回到神殿后入寢,那早早熄滅了燈火的小室內(nèi)還能覺出極其輕微的呼吸,這山上就真的像是重新回歸到了他一個人的那些年歲。
乍然如此,他似乎覺得這居山之日忽而有了幾分異樣,也驀然空曠了許多,但一連幾日下來,他還是將這份內(nèi)心深處隱隱突躍的悸動給徹底抹平。
——這樣也好,畢竟,他終究還是會一個人的,這是注定不變的事實。
于是,少年恢復了一貫如常的作息,他照常會準備好兩人份的吃食,照例會喚出音魎再進行巡林。但,他已是不會再抱有飯時會有人出現(xiàn)的想法,也不會再刻意地在山巔等上那半炷香的時間了。
他的生活作息一切都重歸常日,但那一連在他面前消失了多日的人,卻遲遲不能平抑她心中這持續(xù)已久的忿然。
她不知道那日之后,那個橫死林中的闖入者最終會被怎么處理了,也不知那個消失的人最終到底遭遇了什么,更不知那個冷心冷面的少年究竟有著怎樣的心腸,才能如此習以為常、面不改色地眼睜睜看著鮮活的生命就此消逝在自己的眼前。
她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盡管之后偶然發(fā)現(xiàn),他其實為救自己而被那陷入瘋癲的兩人誤傷了,她也無法為此原諒他。
似乎,她一直都錯看了那個人,錯看了那個,自從初見開始,便幫了自己甚多的人。
為什么,他能放了錦家那么多人一條生路、以金梧果救回了命懸一線的妹妹、贈自己蒼梧葉間接挽救她于危急、還替她擊退了追殺的越族巫者、并允許無處可歸的她留駐此地,卻不能心存慈悲地放過那兩個闖入者?
這樣矛盾的舉止,到底是緣何故?是他真的對自己徇私,抑或確實另有隱情?
若真是徇私,她怕是擔當不起。但若不是徇私,這其中又該是有著怎樣的隱情?
她不知,她確實不知,倘若她能想得通透,也不至于這么多日來一直都躲著他。她隱隱地覺出些什么,卻又總猜不真切。若不然,何苦于留在此地,大費周折地避著他?一走了之,豈不是更好?
古板循矩的人,總是有著某份堅守的,不然,能日常行止都是那么一板一眼的他,也絕無可能堅持著自小便守于此地至今。
常不自覺地想,那個消失的人到底去了何方?
他也是殞命當場?還是有了別的結局?
那人說過,他的巡林范圍,僅僅在于這一山,除此之外,這片土地再沒了其它所在被列為禁地……
靜靜地立于蒼梧樹下,輕仰著首望向了小錦。自那日后,小錦也不再那么頻繁地親近自己了,就好像是在隱瞞著什么一般??伤?,是最后的一個線索了,唯有她看到了那日的最終結局。她也只能從她身上獲知想要的答案。
但,沒將小錦哄下來,卻反被他撞見了。多日以來首次見到自己的出現(xiàn),他似乎也是微訝,但很快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不禁為他如此風輕云淡的態(tài)度微生怒意,她當即便又轉身而去。
…………
又去了一次那日事發(fā)之處,細細地俯身察看,來回尋走了十數(shù)圈,甚至還沿著那兩人可能行過的路線尋找蛛絲馬跡??勺罱K,她還是只能呆呆地站在那曾經(jīng)被鮮血染紅的地方,鼻尖似乎還能聞到隱隱的血腥氣,但就是無法得知事情的真相。
而更令人惱火的是,甚少于這個時間點下山的人竟忽然出現(xiàn),并在淡漠地瞥了一眼過后,波瀾不驚地徑直離去。
這樣僅留她一人呆立原地的場景,實在令她的恙怒難以自抑。
…………
不再耗費心思地想從別處找到答案,又或是因為他一直以來的漠然實在惹火了她。
她開始整日地坐在蒼梧樹下,一瞬不眨地盯著他出現(xiàn)在眼前的每一息。如一個斷人善惡罪衍的判官,誓要看到他直至懺悔的那一刻。
可她的出現(xiàn)沒有影響他絲毫,他依舊是做著自己該做的,無論那雙清澈鑒人的眸子再怎么清冷雪利,他都是那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
不平難抑的心終于還是一分分緩緩靜了,經(jīng)時間的沖刷漱洗。
心徹底地冷下來,即便還留存著一絲隱秘的猶疑,她終還是對那人斷了念頭。
重新消失在他的面前,整日整日地去他不會于此刻出現(xiàn)的地方,到后來,干脆悶在她的那間小室里。
這樣的疏離,一直持續(xù)著,直到那一日的晦朔之交,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破了由來已久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