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言刺痛了心扉,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即刻便退遠。
但,她終究是不能放下那個少年,不說他此刻已然重傷在身,獨自一人根本照料不好自己的傷勢。即便是他不曾受傷,她也未必就會因為他的那些冰冷淡漠的說辭而置了氣。
之所以遠離,不過是想看看自己真的如他所說的做了之后,他又該有怎樣的反應(yīng)。
目睹了他一整日的靜默,目睹了他顫顫顛顛地試圖行走,目睹了他在自己那間小室前的駐足,目睹了他孤零零地在山巔等候。
他雖不曾言,可一切心念,都似已蘊藏在一舉一動之中。隱約恍惚間,她仿若能夠在這迷蒙混沌中捉摸到一些什么。模糊的臆測,讓她簡直要判作謬然。
看盡了他的倔強和堅守,也很清楚他根本不足以獨自一人撐過多少天。
那樣狼狽踉蹌的身影,還真是首次在少年身上見到。要是在平時,她甚至都要在一旁暗自笑話他好幾天,但現(xiàn)如今,卻只覺得憐惜和心痛,幾乎要忍不住上前扶他一把。
但是,她還是止住了現(xiàn)身的念頭。
早已是下定決心要晾他一整天,好讓他知道,他今日那試圖驅(qū)她離開的決定,實在像是小孩子鬧脾氣般的倔強,除了讓人氣惱之外,便毫無作用了。
暗自握緊了手中的溫涼竹笛,她的心緒微漾。
即便她不生氣于他的冷漠冰寒,她也想要讓他知道,逞強是他這樣已經(jīng)習(xí)慣了孤獨的人最大的愚蠢。沒有人能夠真正做到獨活于世,即便他已是這樣經(jīng)過了六七年,那也不代表他能如此持續(xù)久永。再強大堅冷的人,也終究還是需要倚靠的……
定下了決心,重新看向了靜立許久的人。
回過神的少年下意識地微掃了周圍一眼,在原地不由頓了頓,才移步向山下走去。
桃唇不由抿緊,她的心驀然懸了起來。
該說是毫不意外,還是無可奈何?
他竟真的要在這樣重傷在身的情況下,也絕不肯偏廢了這一日的巡林?
連平地行走都已是萬般困難了,走這山路又該是怎樣一番場景?只怕他一個不小心,便失了足,使傷勢變得更重。
懸著心看著他一步步緩緩挪移,這等頑強的毅力,她都要為之驚嘆。
可倒底,力氣還是會有用盡的時候,親眼看到他的身體剎那低了下去,身體再不受控制地向山下滾落。
她幾乎瞬間便要沖出,卻又生生定住了身形——要讓他認清現(xiàn)實,他才不會再繼續(xù)這樣不顧自身安危地折磨自己。
即便如此想著,可纖柔的手卻是不自覺地握得死緊,下意識地想要偏移開目光,不愿看到那人一身泥污的狼狽。
忍了又忍,視線終還是不放心地移回,卻見那個少年竟依舊是倔強著站起,仍試圖將自己未完的巡林進行下去。
粉唇被齒深深地咬住了,仿佛要靠這樣,才能抑制住自己本能的沖動。
眼睜睜地看著他極緩慢地起身,重新憑借那一支竹杖穩(wěn)住身形,又固執(zhí)地抬步,一步,又一步。
心疼地閉上眼,不想再看到他又一次跌倒的樣子。
可這念頭剛一落下,衣衫摩擦泥草的聲音便再度響起,心也霎時隨之一空。
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是不受控制地前移了好一段,再要不了幾步,便將完全暴露在少年的視線之內(nèi)了。
強迫著自己駐了足,隔著一棵梧桐遠望著癱倒在地的少年。
從未覺得他像現(xiàn)在這么虛弱無助,冰寒孤絕的人,該當(dāng)是如雪山之頂?shù)谋鶐r般難以觸及而堅不可摧的,又哪該是這樣,教人看了心中唯剩憫然?
少年緩過氣后卻仍不曾放棄,她心中頓時溢滿了酸楚,雙眸也隨著微微發(fā)澀。
可這一次,似乎連那支竹杖都不愿再配合他了,只聽得“咔嚓”一聲,竹杖便自正中應(yīng)聲而斷,徹底地罷了工。
即便眼見著少年要再度狼狽地跌落,但她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氣。
至少,這樣,他就該放棄了吧……
少年的孱弱已然清晰不過地映照眸中,視線卻逐漸被氤氳的水汽模糊,只覺有濕熱滑落面頰。
他……竟還想死撐著站起……
再不管自己此刻的目的,也無瑕顧念心中的打算。此時此刻,她只知,這個少年,再沒有人去阻止,或許就沒了離開這林子的機會……
掌輕柔地搭在他的肩上,輕易地阻止了他站起的趨勢。這樣虛弱的身體,卻仍舊如此固執(zhí),面上的水痕愈加明顯,可卻抵不過他在她心間刻下的一絲一毫的悲痛。
“別再試了……先休息幾天……可好……?”
地上的人自她的手觸上身體的那一刻便驀然僵硬,似是不相信,這本該空寂的山中,除了他,竟還有她這么一個本該已是離開的人。
寧靜凍結(jié)了時間,兩人之間的沉默久長得好似直至地老天荒。
不知在心底轉(zhuǎn)了多少個回環(huán),胸臆填滿了不可言說的情緒,可最后,卻只是一貫如常地回應(yīng):“這怎么行?我是守靈人,便一日不可不巡林?!?p> 她也沒有再堅持,已然親眼見到了他的決心,只能竭力地避開可能觸及他痛處的地方,盡可能地試著曉之以理:“可今日已經(jīng)很晚了……怕是時間來不及……不然,我來替你?”
不是不知少女的善意,他只是默了默,語氣平靜:“不可,守靈人是我,你替了,我依然是為失職?!?p> 哀傷的眸中蘊滿無奈,也知,僅憑言語,是絕對改變不了他的心意的。
少年的頭低垂著,投下的陰影讓他的表情辨不清晰。
遲疑了幾息,終于伸手架在了他的雙肩上,用力將他撐起。
待她的視線與少年相齊平時,果不其然,見到的,是一張驚愣錯愕的臉,似乎是想不通她這到底是在做什么。
少年眼中,她那婆娑的眼微彎,輕咬著的唇綻開一抹笑意,凄然憫人的淚痕也帶上了一絲別樣的意味。
神思忽然恍惚了一瞬,待他再回過神時,只覺自己依靠在了一個纖細嬌柔的身板上,輕淺的幽香絲絲透進心間,微微偏過頭便能觸及一把順滑沁涼的發(fā)絲,還有一只嬌小粉嫩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