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早,在刑法監(jiān)徹夜查案,才堪堪伏案小瞇一會兒的司寇大人便被一名訝士匆匆的腳步聲驚動了。最近幾日,司寇大人幾乎是日夜不眠,睡得極淺,還不待那訝士步入自己的官署,便先是提了一顆心重新抬頭,眼中的神色也隨著那訝士的走近而變得愈加深晦。
“大人!不,不好了!”
那訝士一臉驚怖地撲了進來,說話都已是有些結(jié)巴。
心中不禁嘆了一聲,大司寇面色更顯沉郁,微啞的聲音略帶肅意地開口:“慌慌張張的,一點定力都沒有,成何體統(tǒng)?你這樣子又如何在掌管刑律的刑法監(jiān)任職?”
經(jīng)大司寇這一聲教訓,那訝士青白著臉色立住了身,試圖強行理順自己內(nèi)心的驚慌。
見他微微情緒平定,大司寇揉按著額角,略帶煩擾地發(fā)問:“說說吧,可是又有朝官遇刺了?這次又是哪位?”
“諾,適才府戶監(jiān)來人,說是……”
訝士頓了一下,驚恐之色更甚,大司寇皺了皺眉,又等了幾息,方才聽到細微的聲響:“少司貨亡于府中……”
“什么?”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饒是大司寇一向沉穩(wěn)如山、遇事不驚,也不禁提了聲音復問一句,“你說誰遇刺了?”
“稟大人,少司貨大人遇刺,于今晨橫死家中……”
官衙之中靜了一瞬,大司寇的震驚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磅礴的憤怒:“真是好大的賊膽!這些賊人當真是以為我言鈞律是個擺設(shè),屢屢觸犯刑律,這次甚至還將刀直接架在了六監(jiān)領(lǐng)官的頭上不成?!”
狠狠地一拳砸在桌上,將簡書都震得落了地,怒氣幾乎沖溢了整個刑法監(jiān)。
大司寇向來威肅方正,但平日里對待下屬們的態(tài)度卻并不過分苛刻,因此刑法監(jiān)的官吏們大多都對其抱有一份尊崇,而非敬懼??涩F(xiàn)在這情況,委實是讓他犯了真怒,其怒火配著他經(jīng)年日久裁斷刑戮的積威更是極具震懾之力。
近一月,每隔幾日,便有朝官遇刺身亡,弄得朝中百官人人自危,朝堂內(nèi)外動蕩不已。這樣猖獗而狂妄的舉動,簡直就是對建蒼朝殿的挑釁。身為掌管刑律的刑法監(jiān)之首,大司寇耗費了諸多心血,收集了諸般線索,誓要揪出到底是誰有這種膽量無視國威、禍亂朝綱。眼看著舉步維艱的調(diào)查終于要有了一些結(jié)果,這少司貨被暗殺的消息則直接引爆了他壓抑了多日的震怒。
起初,先是司勛、宮伯;接著,又是典祀、諫師;再次,乃是掌節(jié)、都府;到了今日,竟然輪到了少司貨的頭上!這一步步的暗殺,從低到高,是在提醒他該仔細留意著身居更高位的人么?簡直就是視國威如無物!
眼見著司寇大人勃然之色威懾逼人,那訝士顫顫地默了半晌,才頗顯顧慮地道:“大人,那暗殺者這般肆無忌憚,連連刺殺朝廷命官,今日更是讓少司貨大人遭了禍。會不會……您也遭遇不測……”
這話聽著委實有些刺耳,但卻也是真的擔心他大司寇、并對他心懷崇敬的人才說得出來,可聽在大司寇耳中卻是極其著惱的。
“你我身為朝官,即為國之棟梁,竟還怕這些見不得光的區(qū)區(qū)賊人?有你這樣的想法,可真是墮了我刑法監(jiān)的威名!”
言鈞律冷哼一聲,極不滿于下屬這樣怕事一般的窩囊思想。想他一輩子剛正不阿,即便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是不屑一顧的人,又怎會對這等挑釁國朝的人假以半分辭色?
知是自己的話讓司寇大人不喜,但那訝士還是堅持提醒著:“大人,不管怎么說,還請您好好留意自己,若是您也遭了不測,那朝殿便更是一團亂了……”
“休得胡言!”
言鈞律瞪了他一眼,厲聲斥道:“就算我不在了,建蒼自有優(yōu)秀的人才替我頂上。把案宗給我,出去做你的事吧?!?p> 聞言,訝士只得將手上的專門記錄刑件的簡牘放到桌上,起身告退了。
對著訝士身影離去的地方凝目沉思了片刻,言鈞律才略微凝重地將目光收回,看向了他留下的半開的簡牘。
一手拂過將之完全攤開,注目略掃了一遍,面上的神色更是難看了幾分,心中的想法也愈加肯定。
連日的暗殺,官有高低,職有不同,黨有別立。
起初,看到是那司勛、典祀他們身亡,暗合著朝中局勢,以為是黨爭傾軋激烈至此,他甚至為此暗生震怒。但之后再輪到掌節(jié)、都府他們,便覺得不對了。這些受刺之人,幾乎遍布了六監(jiān),乃至各個黨派的都有,而如今少司貨之死,更可以說是撼動了朝堂。
那裴大司貨剛剛靠著陰謀暗構(gòu)侵奪了錦家商會之利,還未得意幾日,這下便損了一名得力臂膀,想來應(yīng)該是能好好收斂收斂,以防這天譴一般的暗刺哪一天便降到他頭上了……
言鈞律暗中諷了一聲,心下卻轉(zhuǎn)而晦澀迷惘起來。
間影……
他們倒底是要干什么?
雖說他們不會為了錢財之外的東西動手殺人,但也總不至于有人連連買通他們殺遍朝殿百官吧?他們,這是瘋了么?
言鈞律立在桌前愁眉不展,久久不得個中要領(lǐng),最終還是在卯時的朝鐘提醒下,才忙整了整衣衫,步履匆匆地趕至諦寰殿上朝了。
殿前的百官議論紛紛,有不少還在交頭接耳地秘論著什么。言鈞律一眼看到了臉色鐵青的裴大司貨,想是得知了下屬的意外身亡,頗有些惶恐自危的意思。僅瞥了一眼這恥與之為列的同僚,他便轉(zhuǎn)過頭去沒有再看。
正想再好好想想那些個命案的事,卻意外聽到了不遠處幾個朝官對蘇賢儒說的話:“蘇大人,據(jù)說帝君之子歸都,今日將臨殿監(jiān)朝。不知,您是如何看待的?”
蘇賢儒言語淡淡,不聲不響地將話推回:“還請慎言,帝君的宗族之事,我等作臣子的,還是莫要過問的好。毋論帝子如何,我等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
言鈞律一時詫異,竟有些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么。
再暗自屏息觀望了一陣,才知,這些個消息靈通無比的朝官們,竟將那個傳言中早夭的帝君嫡子昨日歸都的消息知曉了個清楚。甚至,連他即將以祭朝監(jiān)之職監(jiān)朝的消息都打探了個通透。
對此,言鈞律只是由衷感慨:帝君嫡子久離方歸,實乃朝中幸事。至少,隱隱有分崩離析之勢的朝堂,或許終將有了主心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