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內(nèi)，往日人頭攢動的街道明顯清冷了不少。不知是因為接連兩日的江湖廝殺，抑或是時時可見在街頭巷尾調(diào)查問訊的刑法監(jiān)捕役，城中居民下意識地不肯在街頭逗留過久，即便偶然遇見了故交，也未加深談，生怕被那些捕役們充滿審查意味的目光注意到似的。
行色匆匆的往來居民不再滯留，雖然現(xiàn)身于城中的身影銜續(xù)不斷，卻都是沒了散漫閑逛的心思。寬敞縱橫的街道上，也就難免失了幾分煙火氣，氣氛也不似以往那般熱烈。
親自在街巷間穿行，對屬下們報上的消息一一斟酌思量，言鈞律的面色前所未有的沉凝，化不去的憂色溢于言表，一分分焦灼煎熬著他的心。
棘手，委實太過棘手。饒是他裁斷萬宗案件，覽盡刑律罪罰，也根本未曾遇見過如今這般局面。他為官數(shù)十年，執(zhí)掌刑法監(jiān)也有十余個年月了，但他所審判的，都是一個或數(shù)個罪人，每次所需要耗費神思，從萬千人海中逮捕的，也只有那屈指可數(shù)的人。那樣的情況，雖似大海撈針，卻終究是有跡可循。追蹤查案，也不過是某種程度上的按圖索驥，即便大費周章，卻到底還是結(jié)果明朗，算不得困難。
但現(xiàn)如今，他所要面對的，卻是一個群體，一個不僅數(shù)量愈萬，還個個都是具有抵抗趨向的江湖群體。目標(biāo)已然明確，根本無需勞神鎖定。但就是這樣明晰無誤的，卻反倒讓他有些束手無策。
不單單是因為他們?nèi)藬?shù)眾多，也不是因為自己人手不足。他能裁斷罪罰與否，卻無法裁斷人心。人心難測，人心難控，人心難羈，這，才是最難以解決的問題！
在足夠的利益下，是非善惡已然失去了效力，唯有遵循內(nèi)心的欲求，才是這些江湖人的行為標(biāo)尺?；蛟S，依舊留有能夠堅守本心者，但天下熙攘，追逐利益者，到底還是占了大多數(shù)。
長長地嘆了一聲，難以紓解的愁慮與陰霾沖淡了往日方直剛正的威嚴(yán)，唯剩下堪稱疲憊的憂思。
并沒有對天威軍的援助抱太大的希望，但也確實沒想到他們竟會如此敷衍地僅僅撥了三千兵馬給他。現(xiàn)今帝都江湖客足有萬余，刑法監(jiān)掏空家底也只能派出幾千的人手。天威軍士雖大多為武者，但論起平均的武力，自然是比不得這些江湖的上流高手的。武力不足，甚至還沒有超過他們的人數(shù)，想要靠著這些兵力制止江湖爭奪，無異于癡人說夢。
不免生疑于天威軍的高層，面對帝都混亂，他們竟然坐觀至此，雖然給出的說辭是滴水不漏——“天威軍一切以拱衛(wèi)聆啼臺為先，除此以外，不得擅動”。但在朝殿之上浸淫多年，又看盡了人心罪惡，早便有了遠(yuǎn)超同僚敏銳。過度的放縱預(yù)示著非比尋常的信號，隱約窺見了潛藏的巨大陰謀。
在原地立了立，不由想到昨夜以來一直顯得過分沉默的師華宸，本能地覺得他察覺到了什么，連今日在殿上的反應(yīng)也是過于冷淡了點，幾乎迥異于印象中的他……
…………
“大哥，父親讓你回家一趟?！?p> 望著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的妹妹，蘇惟君略微詫異：“洛薇？你怎么來了？”
下意識地看了眼不遠(yuǎn)處的師華宸，疑惑之余，更顯猶豫：“父親可是有何事要交代給我？你說便是了?！?p> “并非如此，”蘇洛薇輕搖了搖頭，清澈的眸中倒映著他面上愈發(fā)濃郁的不解，“只是回去一趟，大哥還是跟我走吧?！?p> 突如其來的召喚著實令人費解，更何況還是在這緊要的關(guān)頭。若不是清楚妹妹的性子，幾乎要錯以為她在捉弄自己?？杉幢闳绱?，父親也不應(yīng)當(dāng)做出如此決定啊。本已屬意他全力輔助這位殿下，今日又怎的……
心頭驀然一動，澄明溫雅的眼微凝，不禁移目掃了一圈周圍那寥寥的捕役，忽而像是明白了什么。
前方的人偶然回首，寒涼的目光籠向這邊時，能夠感覺到視線在妹妹身上頓了下，再又看向自己的眼神則像是洞徹通明。
不知為何，明明要年長于他，可在那等幽邃眼瞳的籠罩下，素來沉穩(wěn)自若的心也不由隨之一滯，像是被人看透了所有。
淡漠的人很快便收回了視線，但他仍是未從那一瞬的心悸中回神，直到蘇洛薇再度開口催促：“大哥，你在想什么？還是先隨我回去吧。”
輕柔的呼喚引回了空茫的思緒，看著面前的人，時刻不失溫雅微笑的俊逸面龐上一度罕見地凝滯，像是帶著深刻的考量。
在妹妹意外的目光中緩緩開口，語氣卻像是在商討什么頗為嚴(yán)肅的大事：“父親只是叫我回去？可還曾說過其他？”
本已是大概猜到了答案，但她給出的反應(yīng)卻是大大出乎意料。
面對兄長的疑問，蘇洛薇也露出一絲清澈的笑意，又像是松了一口氣：“這得看大哥你怎么選了……”
風(fēng)馬牛不相及般的回答，卻是直擊蘇惟君的心底。
望著妹妹輕恬的淺笑，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片刻的沉思后，道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若是重要之事，父親一定會預(yù)先告知，不會這么隨便讓你出來帶我回去。我現(xiàn)在處理的事還離不開身，或許得等到半夜才能回去。這樣吧，洛薇，你先回去與父親說，明日他去務(wù)治監(jiān)之前，我會回去一趟?！?p> “所以，大哥暫時不回去了？”
蘇惟君無聲地點頭。
“好吧，父親說了，如果你不回去的話，便讓我留下來跟你一起?！?p> “你也留下？”
愕然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心底忽然冒出了一個荒誕的念頭，甚至下意識地又看了眼遠(yuǎn)處那個疏淡寒涼的人。
淑婉的少女不明所以，并不知曉兄長此刻看著自己的眼神蘊藏著什么樣的心緒，只是，聰慧敏感的她也能夠隱隱地感知到父親這樣的安排一定是別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