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diào)動著有限的人手,取重舍輕,監(jiān)守最緊要的地點,在帝都布下一定程度上得以遙相呼應(yīng)的羅網(wǎng)。
有大司寇言鈞律在,刑法監(jiān)的捕役們自是不必多說,那三千天威軍士也沒有生事,不曾陽奉陰違地表面聽命。
天色一分分暗沉,如血的殘陽映折下漫天的紅光,一眼望去,詭異而不祥,像是在預(yù)示著又一場腥風(fēng)血雨。
昏靄的天光收籠一線,陰翳的薄云擦過深暗的天幕,鉛灰的色澤不如靛藍(lán)深濃,看著卻無端像是將完滿的夜幕捅出一個個缺口。即便有星光點點,也不足以讓人忽略那掩之不去的缺憾,只像是一塊精致卻殘缺的破布。
隨著夜色逐漸深邃,燭火明亮的街燈一盞盞升起,映照著青石鋪就的街巷,招呼著行色匆匆的路人,告別著一家家接連打烊的商戶。最為熱鬧的夜市也稀淡了人群,街?jǐn)偹嚺_空對寥寥,饒是食點美味、技藝精絕,也熨不熱那寞涼的夜,大大迥異于以往的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許是明白夜幕的降臨意味著血腥無情的廝殺,不單單是趨利避害的普通百姓,就連這些官家的軍吏們都不免暗自吊起了一顆心,緊繃的神經(jīng)隨時警惕著周圍一絲一毫的風(fēng)吹草動。
師華宸也是如此。倒并不是那般如臨大敵的樣子,只是格外的沉默。雖然他本便是個不喜多言之人,但今日卻幾乎不曾主動說過一句,就連向他搭話,也未必就能得到回應(yīng)。
蘇惟君看著那雙瞳微闔的疏冷男子,心頭不免沉重,知道情況有多棘手,根本沒有估量出憑借這區(qū)區(qū)人馬將事態(tài)控制下來的可能。除非初始便將那引動禍亂的九陰錯陽掌握于手,否則這一切就只是空談。
然而,昨夜已是徹底失去了有關(guān)九陰錯陽的動向,只知有九處爭奪焦點在城中游蕩。若不是即刻下令堅守著四方城門,恐怕這九陰錯陽便真被帶出了城去。
下意識地走近闔目沉思的人,有諸般事宜欲與之詳談,待腳步停下,卻反倒覺得已無必要。
察覺了有人靠近,幽寒甚冰的墨瞳微啟,涼淡的視線投向身前的人:“蘇公子何事?”
話有些不知從何說起,默了片刻,蘇惟君道:“以防爭奪之中再生變故,可需在下領(lǐng)些人跟著殿下?”
“不必?!?p> 他即刻拒絕,似乎心中已然定策。
“今夜有言大人在,已不用我再去調(diào)動人馬,爭奪起時,左右無事,倒不如讓我隨殿下一道……”
“無需如此。”
短促而堅決的話語止住了蘇惟君繼續(xù)說下去的念頭,師華宸抬眼看著沉默的溫雅青年,目光似是斂去了三分淡漠。
“今夜不會太平,我要親身參與爭奪之中,顧不得他務(wù)。屆時紛爭遍起,我都未必趕得及,蘇公子還是協(xié)助言大人吧?!?p>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深邃的眼瞳略微偏移,瞥到了不遠(yuǎn)處一直暗中注意著這邊的淑柔少女。清靈純澈的眸子觸到他那寒涼的視線,受驚般移開,倉促間血氣一激,粉頰不免染上一層淡淡的緋紅,鬢角的青絲掩映著長睫輕顫。
“稍后或許滿城混亂,難保意外頻生,此情形下,自顧尚且不暇,蘇公子最好還是帶著令妹一同回去,以免遭至傷患。”
蘇惟君不禁一怔,下意識地回望了一眼已是將螓首偏向別處的妹妹,無奈道:“多謝殿下關(guān)懷,惟君已是勸過舍妹,但她卻是堅持跟著,說是遵從父命,我也沒辦法……”
墨瞳淡淡掠過,微不可覺地深凝了幾分,無聲地點了點頭,便再不欲多言。
眼前人神色仿若未變,蘇惟君卻感到些微的異樣,出神之間未再移步。
蘇惟君的長久駐足,讓他微皺了下眉,不由語氣淡漠地續(xù)了一句:“蘇公子還有何事?”
疏淡的話語喚回了神思,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走神,尷尬之余,只得隨意說了一句作掩:“在下以為,若是想要奪得九陰錯陽的話,殿下倒不如去城門守株待兔。”
這是一句有些愚蠢的話,話一出口,蘇惟君便有些懊悔。
他們的立場從來不是得到九陰錯陽,而是制止在爭奪九陰錯陽的過程中引致的一系列動亂。而奪得九陰錯陽,也只是為了掐斷引爆爭端的導(dǎo)火索罷了。在城門處守著,自然是會等到九陰錯陽,但到了那時,帝都也難免已經(jīng)亂作一團,如此做法,實在是本末倒置。
但師華宸卻并沒有對此表露一絲類似鄙夷的情緒,只淡淡道:“城門不必去守,他們不會去的。”
這話委實有些讓人無法理解,但蘇惟君竟卻是絲毫不覺得荒謬,或者說,他早便隱約察覺到了異樣之處。
無論是接連兩夜的動亂;抑或是那各處俱起的爭奪;分作九處戰(zhàn)圈作偽裝,還根本不曾接近過城門,這些都已是說明了那些江湖人的爭奪絕非所表現(xiàn)的那般簡單。個中曲折,他不敢深想,卻又不得不在此刻細(xì)加思量。
“殿下是認(rèn)為,那些江湖人的爭奪,并非為了九陰錯陽?”
師華宸沒有回答,他只是望著遠(yuǎn)處燈火明滅的街道,久久不語。
“這已是第三夜了,真正的動亂,才剛剛開始……”
心頭隱隱不安,蘇惟君卻沒有再打擾他。
默默退回到妹妹身邊,對她堅持不肯回家感到無奈而頭疼:“洛薇,天色已是不早了,大哥這邊不用你再幫忙了,你快些回去吧,莫要讓父親擔(dān)心。”
“父親不會擔(dān)心的,”少女的眸中帶著某種明悟,“他若真的擔(dān)心的話,今日就一定是讓我強行帶你回去,更不會再叫我留下了。大哥,你就別忽悠我了,我知道的……洛薇都這么大了,也不傻。”
“你知道?”蘇惟君心頭驀然一跳,卻又很快定下來:“不,你不知道。你知道這幾天帝都有多亂么?又有多少人喪命?”
“大哥說的不錯……但是,父親的意思可不是這樣的?!?p> 蘇洛薇輕淺地笑著,嬌俏的面容柔和而淑婉?!爸辽?,我不能在你還跟著那位殿下的時候,便自行離去?!?p> 驚駭剎那懾住了心神,蘇惟君直直地看著妹妹那輕恬溫潤的笑顏,若不是因為她這話,幾乎錯以為她還并不知曉什么。
蘇惟君張了張嘴,正欲再說一句,遠(yuǎn)方的騷動卻驟然響起。肅命以待的軍吏們頓時警覺,更有部分已是按照先前的指令出發(fā)增援,一直沉默的師華宸也即刻登臨了高樓,遠(yuǎn)眺觀望,等待時機。
“大哥,現(xiàn)在你也不用再勸了,就讓我待在這里吧。”
蘇洛薇笑意不減,他則唯有默然以對。
今夜的動亂已是開始,再貿(mào)然行于巷道,確實太過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