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氳著熱氣的清茶被緩緩斟入白瓷盞中,馥郁綿長的清香霎時散逸滿室,熏得人心神俱為之一空,似可剎那化去了一切疲累與憂愁。
默然地看著窗外先生不急不緩的動作,師華宸也顯出了足夠的耐性,等其為兩人面前都添上一盞茶,又示意他飲用之后,方才出言淡問:“不知先生如何稱呼?”
“這位茶友既是來窗外樓喝茶,只需叫我窗外先生便好,其他的,又何足道哉?”
說書人拈著茶盞淡淡一笑,神色之間,頗有些氣定神閑。
師華宸劍眉微擰,定定地望了他一瞬,也將他推到自己面前的那一盞茶拿起,吹去了熱氣,緩緩啜飲一口道:“那先生邀請我來,是因何事?”
“邀請?”
對于這話,說書人竟顯出明白無誤的詫異之色,這卻是不禁讓師華宸眉頭一蹙,疏淡的目光也漸添上了幾分涼意。
“這位茶友想是說笑了。難道,不是茶友自己踏入窗外樓的門檻,自己走到在下的門前,又自己叩開了門,在我面前坐下的么?”
持在唇前的手頓住了,短暫的凝滯后,師華宸將手中的茶盞輕輕放下,投向桌對面的人的目光已然褪去了一切顏色。
“多日將先生的邀約置之不理,確實是我失當(dāng)。但我現(xiàn)下誠心至此,先生若是還要想打啞謎,故弄玄虛的話,那也算是我看錯了人?!?p> 說罷,他已是起身,便是要徑直離去。
“再且問一句,”慢悠悠的聲音傳出,并不顯著急,“不知茶友今日,是以茶客的身份來訪,還是以帝子殿下的身份蒞臨?”
腳下的動作霎時頓住,片刻的沉寂后,他重新放松了身體,面上已有著些微的歉然和明悟。
察覺了師華宸細(xì)微的肢體變化,說書人的聲音繼續(xù)輕飄飄地傳來:“想來殿下已是想明白了。當(dāng)初邀約殿下,乃是在下以茶會友,欲以結(jié)交,奈何殿下那時似乎并不太感興趣。而今日殿下前來,卻似乎并不是想要與在下結(jié)交吧。若不是因為前些日子,諸位江湖客在帝都引發(fā)的一系列亂子,殿下想來定是不會對鄙人這樣一位下九流的說書先生感興趣的?!?p> 師華宸不由一怔,默然之后,徑直向窗外先生拱手揖禮:“是我失了禮數(shù),這一點,我確實得向先生稱一聲歉。”
“殿下既已明白,鄙人便也不作虛辭。只是不知,殿下因江湖動亂而來,卻又為何偏要來此?”
“千機能知遂域世事萬千,自是來此為了尋問……”
話說到一半,那說書人卻忽然做了一個止言的動作,師華宸息聲不語,幽邃的雙瞳也盯向了他。
“非處其地,勿言其事。在下所能言者有限,也望殿下慎言。”
聞言思索后,師華宸緩緩點頭:“今日到訪,確實突兀,按照先生的意思來便是?!?p> “那么,殿下想與鄙人談些什么呢?”
說書人淡淡地問聲出口,在小室靜謐的氣氛中,為兩人面前已是空了大半的白瓷盞再度斟上清茶。茶盞被兩人拿起,幾乎又是被同時飲下,消弭了先前可能的不快。
“先生可曾聽聞——間影?”
放下茶盞,師華宸開口問詢,將自己所需確定的東西從頭緩緩道出:“間影,是否與千機,有過通買消息的聯(lián)系?”
第一個問題便是這般精準(zhǔn)毒辣,連說書人也不禁側(cè)目,沉默片刻后,也終究是給出了肯定。
確實應(yīng)當(dāng)如此,那樣一個灰色組織,沒有足夠可信的情報渠道,又怎能存在久遠(yuǎn)?既然如此,那便說明了,從千機這兒,確實可以成為間影的一個突破口。
念及此,縱然知道自己這接下來的問題想要這么輕易就問出,足可謂是有些肆意妄為,但那淡漠的聲音還是在小室內(nèi)傳響:“那么,不知先生可知,其中影王為誰,黑白雙煞又是何人?”
饒是擁有著的對一切待之素然的心態(tài),說書人也不禁愣怔當(dāng)場。
這已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幾乎要懷疑起那雖極其有限,但也甚為周全精細(xì)地對師華宸進(jìn)行過評價的情報的真實性。
“或者說,這些間影高層們,大致身居何處。”
轉(zhuǎn)換了個問法,僵滯不語的人果然有了些許反應(yīng)。
略帶深意地望了他一眼,窗外先生整了整思緒,道:“間影之中,以影王為尊,下有雙煞、四方使,以及八護(hù)法。除了八護(hù)法,他們的性質(zhì)還像是江湖人之外,四方使和雙煞,都是某些名頭響亮的大人物——的影子。也可謂是,他們的另一面。至于影王,則無人可曉?!?p> 說到這個地步,師華宸心中已然有數(shù),這些也與自己的預(yù)計相合。
此事問與不問,其實無甚兩樣,而他之所以打探,也不過是為了驗證,那個黑煞是否真的是“違背”了間影的組織宗旨。
“這些日子因為九陰錯陽,帝都被江湖客攪得混亂異常。不知先生對這些江湖客是如何看待的?”
轉(zhuǎn)了話題,真像是閑談一般與窗外先生開啟了話頭。
“頗不理智,亦為欲念所驅(qū)。不足取者,甚眾?!?p> 而說書人似也毫不意外,同樣自然地與師華宸評論起來。
“也曾聽聞先生在窗外樓評說過著九陰錯陽的來由,似是與空崖有關(guān),此事是否可信?”
“九陰錯陽之事,倒是略虛幾分,不過我倒是肯定其與空崖淵源匪淺?!?p> “先生想來也是知道秦泰越受封武林督侯一職了,就是不知,現(xiàn)在都中有多少秦家人?”
“此事鄙人自然耳聞,除了秦家家主和少數(shù)幾個在武威林操訓(xùn)禁軍的,這幾日秦家來了三四十人進(jìn)都,都可稱為秦家中流砥柱的高手。”
“那么,這些江湖人中,直接受秦家驅(qū)使的,人數(shù)幾何?”
忽然面色如常地問出這樣一句可謂是讓人震驚的話,說書人依然淡然地對答如流:
“第一夜?fàn)帄Z之前,幾近三百之?dāng)?shù),其中不乏二十四名一流高手。經(jīng)三次爭斗后,折損過半,但一流高手尚余十六。若真論起來,他們都是能于間影八護(hù)法手下過上數(shù)十招,也未嘗沒有逃脫甚至聯(lián)手之下反殺的能力?!?p> 幾句來回便將極其龐大的信息囊括其中,兩人卻都一派風(fēng)輕云淡的樣子,直至將盞中清茶緩緩啜飲而盡。
對著白瓷盞底的那淺淺一層茶水映出的自己凝睇片刻,現(xiàn)今都中江湖勢力的情報已然知悉得差不多了。
不可謂不棘手,至少,單單以自己和刑法監(jiān)的人難以做到萬無一失。不論那些江湖人,就算是三十余位秦家高手,也必然是沒有那么容易對付的。更何況,或許還有個“不守規(guī)矩”的間影……
冷峻的劍眉微微凝聚,那般龐大的勢力,即便是更深層次的隱患,也未嘗沒有可能……
“多謝先生的消息了?!?p> 很快從沉思中回神,目的既成,便也不必久留。
“據(jù)聞千機的消息千金難買,不知我需以多少代價買今日先生之言?”
“殿下客氣了。雖然殿下來訪別有他因,但鄙人的那份邀約,卻還是真情實意的。今日,不過是你我兩人一次閑談罷了,何至于斯?”
看著說書人面上顯得頗為誠摯的笑意,師華宸卻是不置可否。
“若是無人授意,這樣程度的情報,可不像是可以隨意拿來與人閑談的話題。莫非,窗外先生即是千機的高層掌舵人?”
淡淡的話語狀似調(diào)侃,說書人卻只是微笑以對。
起身離座,幾步步至門前,卻忽然回首問了句:“對了,玄微子,可曾與此般動亂有關(guān)?”
“玄微子?”說書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詢問得一愣,但還是很快回答:“那位天師并不曾與此相關(guān)……”
“是么?”
師華宸墨瞳一頓,一瞬凝滯后,終于徹底開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