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做,將宗法置于何地?建蒼萬千生靈,就是這樣任由你肆意胡來?身為帝君,便是這般不顧蒼生,半點責任也不擔負?”
質(zhì)問之言語調(diào)儼然冷肅,此時此刻,眼前的男子再不是那個該當統(tǒng)御建蒼的帝君,而僅僅是個放任恣肆的荒謬之徒。
面對親子的厲聲質(zhì)問,師昭?卻是處之淡然。猶自混不在意地淡笑著,神態(tài)自若道:“我自認不是一位好帝君,就這么荒廢朝政,冷落萬民,也確實過意不去??扇羰钦論渖碛诖?,宵衣旰食,也委實大大忤逆了我的本性。所以,我才這么做,找到一個足夠替代我的人,一個能比我做得更好的人。如此,也不算是枉登帝位了……”
道出的話語仿若漠不關(guān)己,卻足堪教聽者切齒。如此不負責任的做派,前所未有地助長了心中的磅礴怒意。這十五年來,不是不曾想過自己那般處境的原因,也或多或少地猜測到了什么。卻不料,到頭來,竟只是因為這等荒謬可笑的理由。
不禁怒極而笑,臉色猶帶一絲譏誚之意:“原來是這樣么?我還以為你將我送入寂梧山,是為了讓師氏主支逐步掌握族權(quán),而將師承嗣過繼到你膝下,便是再將政權(quán)收歸了。”
“師承嗣?”
似是有些意外師華宸會在這時提到這位名義上的帝子,師昭?一愣,繼而無謂道:“之所以將我那庶弟的兒子過繼,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你雖已被送出聆啼臺,但若是我膝下無子,那些朝官們的視線又哪是那么容易轉(zhuǎn)移的?過繼之舉,既能掩蔽那些宗老朝臣們的視線,又能安定紫瞵君的野心,一箭雙雕,如此而已?!?p> 平淡至極地道出這些,語氣之漫顯然不曾寄掛于心。
雖知師昭?并未曾與師承嗣多加親近,也絕非誠心將他視為己出,但這一小小謀算,卻是讓人分感心寒。
“你就那么確定,我會做這帝君?”
唇角冷厲的線條透出一分嘲謔,徹底對眼前之人失了所有希冀。
聞言,師昭?卻是不由笑出了聲,一改先前的閑散姿態(tài),忽爾起身走到師華宸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雖離都多年,但我畢竟也是你的父君。我知道,以你的性子,必然如我一般,是不愿坐這帝君之位的。”
“但是——”師昭?語氣一轉(zhuǎn),似慨似嘆,“也正是因為你這些年被養(yǎng)在寂梧山,才不會如你父君我這般肆意妄為。真要到了那個時候,即便是像我這般被不情不愿地推上帝位,也絕不至于將天下生民棄之不顧,反而會竭盡所能地支撐建蒼到最后。”
感慨萬千地看著師華宸異常難看的面色,師昭?不禁又自責般地搖頭。
“說來,確也是我這做父君的,太過卑鄙了些……”
雙肩一震,將師昭?逼退回了亭欄邊,再望著他的眼神,已是冰寒漠然得不含一絲情感。
“帝君果真是好手段,好機謀??磥硐染淖R人之術(shù),的確有其獨到之處。只可惜,眼光太差,沒有看出他精挑細選出的繼位者,竟是這樣一個卑劣頑固到藥石無醫(yī)的混賬?!?p> 冷酷的聲線刺人耳膜,師昭?的視線頓時模糊起來,被這不經(jīng)意間夾雜著音道攻伐的痛斥震恍了神。
待重新恢復清醒,已是不見師華宸的身影,唯有一串冰錠般的字句砸在耳畔:
“你死心吧,我是絕不會讓你有機會,像先君那般迫我登位的。這帝君之位,你不愿坐,但我也必迫著你坐到壽終正寢之時……”
隨著話音逐漸淡去,這殿院之中復又重歸寧靜。
眼見著華美瑰麗的合鸞殿再度只剩下自己一人,師昭?不禁移目環(huán)視,視線最后在蓮池的片片闊葉間停住,盯著某處出神般地輕嘆:“唉,果然還是更不待見我了啊……”
“其實,這么多年,父君還有很多話想與你說呢,宸兒……”
朵朵青荷隨風輕曳,錦鯉啄水逗起的漣漪驚破了沉吟。
懶懶地收回目光,隨手抓過丟在一旁的道經(jīng),隨意翻了幾頁,語氣愈顯幽然:“這問道之途雖能聊慰我心,卻倒底還是更想做那閑云野鶴,自由行駐才好……”
…………
冷臉從合鸞殿內(nèi)快步出,直接無視了楊常侍驚惶的挽留,只想著盡速離開這個地方,能離那個人更遠一些,最好此生都莫要再相見。
如此令人鄙厭的行事做派,實在是恥為其子。原本,不過是以為他暗謀的是宗族權(quán)柄,所含之怨,也只是因其利用親子謀權(quán)的冷酷和對母后的無情。
可如今知道真相后,剩下的便唯有鄙厭。
行步自帶起冷風陣陣,幾乎到了踏過留霜的程度。
匆匆而過的步伐忽爾頓住,轉(zhuǎn)眼看向一旁的帝子宮,冷冽的墨瞳微凝,一瞬的遲疑后,便移步踏入其中。
無論那人是否會做到這種程度,已然意識到自己身擔之價值的時候,他便是知曉,師承嗣的安危,現(xiàn)下已不亞于一代儲君……
“王兄想讓承嗣隨您出宮?”
訝異于師華宸竟如此主動地與他接近,驚喜之余,師承嗣也不免感到詫異,敏銳地察覺到其中必有隱情。
“不錯,從此刻起,你即是建蒼的儲君,待現(xiàn)任帝君百年之后,你便是未來的帝君?!?p> 肅色道出的話語不免使人驚駭,尤其是當這種話出自于師華宸之口。在師承嗣的印象中,他不該會如此直白地說出這等隱然有些大逆不道的話才是。畢竟,這已算是妄議今上之壽元的禁忌話題了。
“承嗣惶恐,如此大任萬不敢輕承,王兄,您這可是……”
下意識地認為師華宸受了什么刺激,師承嗣囁嚅著,不知該怎么樣勸慰。
“內(nèi)里情緣言之不晰,總之,現(xiàn)下我以祭朝監(jiān)的身份來領(lǐng)你經(jīng)手帝都政務(wù)?;蛟S在往后相當長的一段時日里,你都需緊隨于我,待時機成熟,我會另作安排……”
命令般的話語難容推拒,且不論祭朝監(jiān)確實有這樣的職權(quán),縱然沒有這一層在,師承嗣也自然是萬分樂意的。
“如此,那承嗣便承蒙王兄照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