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地瞥著被墨魂簫輕易穿透、卻絲毫不曾滲出血跡的創(chuàng)口,師華宸不禁一聲冷笑,對上了玄微子笑意猶存的雙眼:“等我多時?可天師的誠意僅止于此?”
“非也,只因貧道另有他需,故此未能親身前來拜見殿下……”
身前的人逐漸化作幻影,一片片逸散成光點消失殆盡。
可聲音卻是不曾隨之消逝,仿若自四面八方向師華宸吹鼓而來:“況且,不由分說便狠下殺手,未曾想殿下竟也會做這種事?!?p> “哼,對于膽敢包庇謀逆之人的賊子,我又何須與之客氣?”
簫化長劍,忽爾向一處劈去一道音刃,卻只有略微扭曲的空間作了回應。
“殿下恐怕還是有些誤會了。此次拜見殿下,貧道也正有解釋之意,奈何殿下為何逼迫至此?”
“解釋?將師昭治交出來,便是給建蒼最好的解釋?!?p> 回身揮劍,又是一陣虛無的波紋激蕩,耳邊的聲響猶自不停:“貧道覺得殿下應該是個明事理之人,如今建蒼危殆,間影之勢力,折損實屬不利,殿下何不大度一些?”
凜冽的劍眉微軒,身形頓閃,眨眼間便轉(zhuǎn)入不遠處的一條小巷之中,手中簫劍再度精準地刺入要害,可結果依舊如上一次般不留半點痕跡,唯有點點散開的微茫證明著,不消幾息前,此地還曾站著一位發(fā)摻黑白的道人。
“殿下未免太過武斷,僅憑一事作判,卻不知如此行事,終將耽誤大局。”
凝目靜聆,繼續(xù)移步追擊,一次次地捕捉著那道縹緲虛無的聲音。
越是撲空,便越是心驚。
這連番的攻擊,卻是未能傷他分毫。此刻,莫說是截下他了,就連尋到玄微子的蹤影都成了一件難事。以自己這遠超常人耳力,都總是要慢上一拍,這樣的情況,除了自己的修為太過淺薄之外,便唯剩下一個可能,那就是玄微子的道行已是深不可測,甚至到了遠遠超乎常理的地步。
難怪連大宗祭都對之頗為忌憚,此刻,一切都似有了解釋。
進攻的連連失利卻是沒有消磨掉師華宸的耐性,他知道,想要見到玄微子,便唯有當其自己愿意出來時才有可能。今日機會或許不是唯一,卻是亟需把握。他也清楚,玄微子此時這般看似毫無必要的舉動,定當別有目的。
一時間,兩人便這么心照不宣地一路追逃,在街頭巷尾的人跡稀疏處折轉(zhuǎn)流連。
“想來殿下還是對間影誤解頗深,所以定要將其除之而后快,實則間影之善惡,并非殿下所認為的那樣?!?p> “無論間影論斷幾何,我只知間影的黑煞意圖謀逆、顛覆建蒼,任何人危及建蒼之安,都必須得到懲治?!?p> “所以殿下即便知道白笙司音乃是間影白煞,又曾試圖在那時放離紫瞵君,也不曾對她糾算罪責?”看著師華宸飛身接近,玄微子隱約拮揄般調(diào)侃:“還是說,是看在白笙司音乃是神女傳人同門師姑的面子上,便囫圇揭過?”
一劍斬斷了這道虛影,師華宸厲目凝聲:“莫要以你的反復無常,來比量我之行事?!?p> “是么?原來如此,倒是貧道膚淺了,尚祈殿下贖罪?!?p> 些微閑散的聲音聽著與話語的表意并不相符,師華宸冷眼望著不遠處那道背對著他的身影,揮出的劍式不自覺地更添了一分力。
又是幾個騰挪,沖出小巷,再出現(xiàn)的卻已不是街道,反倒是一小片竹林。
在那帝都之中,能以植林作圍,實屬異事,放眼幾家世勛豪族之外,也唯有醫(yī)蕓館能有這般規(guī)格了。
見來到了這里,師華宸也是略微詫異,望著在一叢青竹下駐足止步的玄微子,更是疑竇叢生。
“追了這么久,想必殿下對貧道的不滿已是發(fā)泄得差不多了?,F(xiàn)在,倒不妨靜下心來,聽貧道說幾句可好?”
玄微子轉(zhuǎn)過身,手中的拂塵輕揮,便像是洗去了這周遭的一切紛雜聲響,細加感知之下,兩人竟像是進入了一個隔絕外界的獨特之處。外音不入內(nèi),內(nèi)聲不外瀉,一個絕佳的密議之地。
“你到底是什么人?”望著玄微子的目光已是極為警惕,師華宸暗自凝神作御,“如此能力,絕非凡人所能擁有。無論是空崖術法,還是師氏秘術,甚至是越族巫術,都不曾有過類似的效用?!本瓦B這么久的追逐,他都不曾看破其傀儡幻術的淵源和破綻。
“我是誰不重要。我可以是天上星,亦可以是地上塵,其二者之高低,對于殿下來說,又有甚么區(qū)別?”
玄微子輕擺拂塵,舉止之間,愈顯高深莫測:“重要的是,我對殿下來說,能帶來什么。又或者說,殿下能從我這得到什么想要的。”
幽冷的墨瞳一瞬不眨地緊盯著風輕云淡的玄微子,語調(diào)緩而低沉:“現(xiàn)在,我只想要師昭治盡快伏誅。”
與師華宸對視了片刻,玄微子不禁啞然失笑:“看來,殿下依舊是對貧道敵意頗深啊。事實上,殿下大可不必如此。你心中對我所揣測出的圖謀,我一概都沒有興趣。說到底,世事無常,星移斗轉(zhuǎn),滄海桑田,無論是建蒼,還是越族,誰成誰敗,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天道莫測,我所為之一切,不過是因為在探尋天道罷了。”
“所以,你在帝都的反復行徑,都是率性而為?”
師華宸冷眼相對,想到玄微子的那些自相矛盾之所為,似乎勉強有了可堪捉摸的脈絡。
“或許吧?!?p> 玄微子不曾正面回答,只是一笑帶過。
“想來殿下仍是對間影顧慮頗深,既然如此,那貧道便將有關間影的一些事,告訴殿下好了。相信聽完之后,殿下的想法能有所改變?!?p> 沒有在意師華宸依舊疏冷警惕的態(tài)度,玄微子神態(tài)自若。
“間影至少存世千年,一直居于建蒼暗處,向來不曾妨礙朝殿務治。不似貧道探求天道變易之理,間影行事乃是應天而行。故向間影買命,才有等價交換之則。若是間影守著規(guī)矩,它便是建蒼自古傳承的一股暗中助臂??扇羰遣皇匾?guī)矩,卻也是距離建蒼心口最近的一柄暗刺。所幸,先前也只是黑煞生了妄念,且不曾引致什么無法挽回的大禍,只要殿下能將此事一般揭過,相信間影能成為建蒼抵御南蠻百越的一大助力?!?p> 沒有理會他的這番說辭,師華宸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淡漠敵視的樣子。玄微子見之,不由微微一笑:“貧道該說的已是說盡,無論殿下相信與否,接下的,都不是貧道能夠改變的了?!?p> 凝滯的空氣忽爾有了再度流動的趨勢,這一方靜謐之地,也開始重新有了別的聲響流入。
明白玄微子這是要結束談話,師華宸的臉色終于有了些微的變動,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我不明白,像你這種人,所求的,倒底是什么?”
一貫風輕云淡的玄微子聞言一愣,轉(zhuǎn)而淡笑:“貧道適才不是說了?一切所為,皆在天道而已?!?p> 白色的道袍已然逐漸虛幻,師華宸卻是皺眉:“可這并不足以說明,你布下千機這一局大棋的動機?!?p> 對此,年輕的道人朗聲而笑:“那或許是因為……我想看看這天道變易之下,這遂域人間,會演繹出何等精彩……”
“對了,貧道還給殿下留了份大禮,或許能為殿下稍解眼下帝都之惑……”
隨著最后一字落下,風竹簌簌聲,攜著滿眼碧綠,裹挾住了獨自一人的師華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