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被緊握的感覺剎那消失殆盡,她看著如雪峰般佇立,擋在她和毒靈之間的清峻身影,視野依舊模糊著,卻忽而有些想笑。
光刃驟起,劈裂了攻襲向師華宸的毒靈,她再度拉住了他的手,對向他的面容淚痕隱隱,掛著凄楚而苦澀的笑。
“你適才還說不會再讓我自己逃,眼下卻轉(zhuǎn)頭又忘了。師華宸,你這個混蛋。姓師的,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你父君毀了錦家,差點(diǎn)兒讓錦家亡族,我都沒有因此而恨你。你不要在這種時候……再讓我恨上你……”
話語之中,怨忿深濃,卻又摻著漲溢而出的情意。
入耳之后,瞬間讓他失去了所有動作。
看著發(fā)愣的峻顏,她幽怨地哼了一聲,便向礙事地纏來的毒靈們釋出了一道積蓄的術(shù)法,擊退了任何妄圖欺近傷害他的毒靈。隨即,便拉著他快步退去。
不語地看著錦霏凰拉著自己遠(yuǎn)避,方才恢復(fù)了幾絲血色的嬌顏再度蒼白了下來,便知道她決意已定。
本想再勸幾句,但再想想兩人剛才的對話,便知這沒有什么意義。最終,只得苦笑著接受了她固執(zhí)的任性。
山高水遠(yuǎn)、谷幽霧深,毒靈追索甚急,前路渺茫不知何處,而他們卻幾乎已至末路窮途。
不知何故,斑斕谷中的彩瘴比先前濃郁了不少,又在一番竄逃中迷失了路徑,想要辨清出谷之路,的確是難極。
沉重一分分壓在兩人的心頭,并未再懷著能夠安然起開這里的念頭,只像是在遠(yuǎn)赴這場生命末旅,各自體味著兩人共同踏過的每一步。
毒靈像是蜂鳴的蜂群般聒噪而不間斷地從四面八方撲來,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將之?dāng)貧⒒驌敉?,或因為力有不逮而從它們的襲殺中遁走。
不知有多少毒靈出現(xiàn),只知他們從尚算輕松地應(yīng)付,逐漸變得艱難招架,再到只能相互扶持著狼狽逃遁。
穿過了一片又一片的矮林,跨過一潭又一潭水洼,翻過一道又一道丘陵。最終,他們似乎終于甩開了那些窮追不舍的毒靈。
“再堅持一下……只要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就能出去了……毒靈都已經(jīng)被我們甩開了……”
看著半昏半醒的師華宸,錦霏凰無聲凝泣,此刻,甚至連她自己都有些力竭了。
“霏凰……血蠱已經(jīng)開始躁動了……我的時間不多了……咳咳……”
連吐字都變得格外艱難,喘咳出的黑血隱隱泛上一股腥臭,顯然血蠱的侵蝕早便深入五臟、直達(dá)體髓。
“留點(diǎn)力氣……咳咳咳……你自己走吧……”
卓然高峻的人神貌黯淡,如玉山之將傾,深深地觸痛了她悲戚的心,早已無瑕顧及他再次催促自己獨(dú)自離開的忿惱。
“別再說話了……”
深知他所說的乃是事實,可到了如今之況,她又怎會輕易言棄?
明明,他們好不容易才能于此重逢;好不容易救出杜老爺子,逃出了巫姑部族;好不容易才消去了不能言明的隔閡。她又怎愿眼睜睜看著他生命止息?
定定地望著面色灰暗的人,正要再試試能否取出那只血蠱,意料之外的變故卻又再度出現(xiàn)。
一旁山林的陰影中緩緩步出了兩道身披灰色長袍的身影,看著兩人此番境況,發(fā)出了陰鷙的笑:“你們還真是能跑,竟然都逃到了這里。只可惜,終究還是免不了一死!”
察覺到這危險的氣機(jī)接近,幾近昏迷的人也重新睜開了眼,眸光冰冷地盯住放肆大笑的巫抵:“師氏嫡系血脈,又是掌握有建蒼秘術(shù)的頂流祭者。此外,還有一個還未長成的天凰神女傳人。如此削減建蒼國力的機(jī)會,我可不會輕易放過!”
“只怕你沒這資格。”
縱然氣息虛弱至極,但出口之聲卻是冷厲凌銳、其勢莫當(dāng)。
但巫抵聞言,卻只是目帶憐憫地在他和錦霏凰身上掃過,語氣分顯不屑:“但凡你還存有幾分力氣,我也不敢輕言追擊。畢竟,連巫彭都死在了你手上。但現(xiàn)在的你,再加上這個神女傳人,要?dú)⒘四銈?,可是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p> 說著,巫抵便抬起了一只手,詭異危險的氣息,頓時縈繞其間,對他們散發(fā)著致命的威脅。
錦霏凰警惕地防備著巫抵,同時眸光不禁投向他身旁的另一個人,久違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杜若曦,你身為杜家人,竟然站在越族那邊,還試圖協(xié)助他們加害杜爺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被錦霏凰指名質(zhì)問的杜若曦淡漠地瞥向她,卻是冷哼一聲,攜著再明顯不過的恨意開口:“錦霏凰,我的事可還輪不到你來管。要不是你,羽鋒他現(xiàn)在又哪會是那個樣子,我又怎么會走到這一步?!”
無由的話語不禁讓錦霏凰愣怔,早早離都隱避南地的她并不知曉帝都發(fā)生的一切,有關(guān)于秦家乃至秦羽鋒的變故也同樣是無從得知。
不待她再開口,巫抵終于率先出手,閃動著暗芒的巫術(shù)閃電般射向兩人。
錦霏凰立時印結(jié)一動,在身前喚出了一道水簾,同時拉著師華宸疾退。
見兩人想要逃離,巫抵和杜若曦自然不會放他們走,隨即緊逼上前。杜若曦隨手灑出一片毒煙,又點(diǎn)燃巫火投入自己的爐鼎之中,施展蠱術(shù)喚醒了這周圍山林的毒蟲蛇蝎,驅(qū)使為兵向兩人攻去。而巫抵則是口念巫咒,召出了團(tuán)團(tuán)黑氣籠覆此地,徹底地斷絕了他們逃脫的可能。
幻作惡獸的黑氣攔住了去路,甚至還噴吐出蠱毒。早已在巫真身上知道這東西的厲害,錦霏凰匆忙拉著師華宸避開,卻又不得不面對杜若曦的毒煙和毒蟲。
見他們被困住,巫抵陰笑一聲,袖袍一揮,那些黑氣便化作漫天箭雨,在黑氣囚籠中混亂地來回穿梭,不斷地向兩人全身襲去。
對于此刻的兩人來說,哪怕沾上一絲黑氣的蠱毒都足以致命,更別說這漫天的箭雨了。
錦霏凰只得奮力在她和師華宸周遭喚出一層又一層的屏障,以求能抵御這些黑氣之箭的侵襲。但她和他都知道,這只不過是延緩箭及于身的時間罷了。若無破局之法,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必將陷入死境。
屏障外的巫抵冷笑著將黑氣凝集,侵蝕向那搖搖欲墜的壁障,一層層破開兩人最后的防御,讓他們的死亡一分分逼近。
錦霏凰苦苦支撐著維持自己的印結(jié),額際的冷汗幾乎已匯集成流。師華宸深深地望著她,幽深的墨瞳清晰地倒映著她的面容和身影,似乎要將她點(diǎn)滴烙印在心底……
蒼涼的簫音驟然響起,攜著杜鵑啼血的悲愴,讓竭力維持的錦霏凰心頭一凜。陡然回首,卻只見師華宸唇角溢血地吹奏著墨魂簫,甚至連那烏墨的簫身上,都被浸染上一層血色。
“孤桐!你在干什么?快停下!快停下??!”
她死死地抓住他持簫的手,想要將墨魂簫從他手中奪下,卻像是抵著千鈞巨石般無法撼動。墨色的眸子看著她,緩緩綻露出溫柔的笑意,又瞬間被眼角溢出的淚滴濕潤模糊。
聽到了那蒼涼的簫音,巫抵立時神色警惕起來,只覺似乎有莫大的危機(jī)壓負(fù)在他身上。
簫聲中的肅殺之意層層疊加,充滿殺機(jī)的音曲不僅僅只響徹在自己的耳畔,似乎更縈繞在他的靈魂之間,交織成一道無以逃脫的網(wǎng)。而這網(wǎng),正一分分收緊。
窒息的壓迫感逐漸充盈,巫抵終于升起了一絲懼意,可要抬步后退時,竟發(fā)現(xiàn)自己已是動彈不得,眼珠轉(zhuǎn)向身旁的杜若曦,發(fā)現(xiàn)她同樣被凝滯在原地。
詭異的情景瞬間催生了那一絲懼意,幾乎是轉(zhuǎn)瞬之間,便占據(jù)了巫抵的整個心神。這讓他想起了千年之前,師籟帝君一曲鎮(zhèn)殺上千越族靈魂的傳說。而他此刻境地,似乎與那時的場景一般無二。
念及于此,他終于徹底放棄了繼續(xù)圍殺師華宸和錦霏凰的念頭,當(dāng)即狠心燃燒了精血,奮力掙脫簫音的桎梏。
然而,師華宸發(fā)現(xiàn)了他的退怯,便更是加緊了簫曲的吹奏,驅(qū)動簫音魂殺之技。
眼見他動了真格,巫抵頓時懼駭不已,立時加快精血的消耗,拼命掙脫了簫音定魂,繼而便拉起杜若曦向遠(yuǎn)方逃離。
“現(xiàn)在想逃,晚了。”
冰冷的話語如告死的宣判,只覺直達(dá)靈魂深處的劇痛撕裂般傳出,幾乎要將他整個生生撕成兩半。
“?。 ?p> 狂吐了一大口精血,巫抵強(qiáng)抑制住昏死的沖動,一連丟出幾個替命草人,眨眼便躥出百丈之外,攜著無法修復(fù)的靈魂重創(chuàng)遁逃而出。
敵人既去,簫音亦止。卓立如峰的男子如山傾崩,倒在了錦霏凰的懷中。
看著面色枯槁、死氣沉沉的師華宸,錦霏凰不禁淚滴垂落如雨。讓他躺在自己懷中,似乎真如抱著一塊玄冰,冰涼的溫度幾乎已感受不到什么生氣。
療愈之術(shù)不要錢般地施在他身上,縱然不見半分效用,卻依舊不肯停息,直到被他拉住了手,不容拒絕地貼近了他的心房。
跳動的心臟緩緩凝息,熾烈的鮮血也似乎將徹底冷卻。
可她,卻分明還能感覺到,其中蘊(yùn)藏的濃烈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