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荊棘遍布的灌叢,前面是渺茫不知何處的重重迷谷,身后猙獰兇惡的嘶吼聲片刻不絕,一分分促緊了奔逃之人心中的危機。
嬌柔的少女背負著青年男子高大修長的身軀,還要扶著腿腳不便、身體狀況極其虛弱的老人。在這偌大的深谷迷霧之中,可以想見是怎樣的舉步維艱。
先前為了能在古壇巫殿從巫姑闔族以及數(shù)百毒靈的包圍下逃出,便已是耗去了全部的精氣,此刻在奔逃過程中,又是屢遭追襲而來的毒靈攻擊,則更是有些形勢堪憂了。
而且,她看了一眼被自己背負身后的男子,其如雪峰般冷峻的面容上,縈繞的死氣濃郁不去,唇色也早已是一片烏青,顯然是被體內(nèi)猶未除去的蠱蟲折磨得瀕臨命絕。
自己目前尚無力為他根除掌姑種于他體內(nèi)的蠱蟲,逃出那巫姑部族之時,她也曾請杜濟恒老爺子出手,但卻被他制止了。說是此刻安危未定,不宜止步為他診治,只會徒增風(fēng)險。
即便杜濟恒出口規(guī)勸,他也仍是不聽,執(zhí)意要先逃出這斑斕谷再說。
縱然她仍舊堅持,但他卻不惜以兩人分頭行動,為她和杜老爺子引開追擊的毒靈作威脅。
此時以兩人的狀態(tài),無論是誰落單都必然會在毒靈的圍攻下喪命,他們都很清楚這一點。
無奈之下,她也只得答應(yīng)了他的要求,同意眾人先行逃出斑斕谷,這才得以否決了他分頭行動的提議。
但是,以他目前的狀態(tài),又真的能撐到逃出斑斕谷么?
看著他幾乎已是半昏半醒的雙瞳,她不禁緊咬粉唇。
吼嗚——
毒靈暴戾兇獰的叫聲陡然在背后響起,她頓時心中一緊,連忙一把推開杜濟恒,又低身一矮,向另一方向側(cè)避過去。只覺一股勁風(fēng)擦身而過,即便沒有被觸碰到,似乎也能隱隱感覺到痛感。
再回首時,發(fā)現(xiàn)原先站立處已被毒靈的一擊刨出了一處淺坑,而那虎視眈眈地看向自己這邊的毒靈似乎也較先前所遇見的強大了不少。
黛眉不禁凝蹙,回想起匆匆逃出古壇巫殿時隱約回瞥到的巫祖之力降世之景,大概能夠猜測到是因為新一代巫姑誕生的緣故。
那個……救下師華宸、看著格外單純質(zhì)樸的越族少女……
一恍神間,又有數(shù)頭毒靈從四處的灌叢間蹣跚走出,詭綠的眼珠閃動著嗜血的光芒,涎水直墜地盯住了她和杜濟恒。
小錦唳啼著護在杜濟恒身前,而她緊了緊背負師華宸的動作,心中危機大作。
此番變故所引發(fā)的動靜驚醒了幾乎陷入昏沉的人,眸光黯淡的墨瞳打量了一眼周遭的境況,又看向頰側(cè)少女的臉龐,卻發(fā)現(xiàn)她也正望著自己。
兩人無言地對視了一瞬,他終究還是沒有將拋下自己讓她帶著杜濟恒先走的話說出口。畢竟,這樣的話,又怎可能騙得過她?
凝默之后,他氣息虛浮地開口:“霏凰,讓小錦帶著杜老家主先行離開吧,斑斕谷外的江南百姓,還等著杜老家主去救呢……”
沒有說出放棄他離去的話,事實也誠如他所說的那般,亟需杜老爺子早日出手,救治江南的疫亂。但是,精氣已算得上是油盡燈枯的兩人若再沒了小錦這有限的戰(zhàn)力,僅憑他們這幾無反抗之力的現(xiàn)狀,那本便渺茫的安然逃離斑斕谷的希望可又真的會眷顧他們?
在他和建蒼的百姓之間,她又該如何選擇?
不免猶豫了一瞬,但看到他那冷定幽深的雙瞳,她終究還是出聲讓杜老爺子跟著小錦先一步逃離。
但小錦卻不愿離去,杜老爺子也并不愿意讓他們兩個年輕人來為自己斷后。
“杜老家主,現(xiàn)在不是推辭爭執(zhí)之時。在我們進入斑斕谷前,建蒼南地的形勢便已是危殆至極,現(xiàn)下我們進入那巫姑部族也已有數(shù)日,更不知外界倒底是何境況。疫亂的紓解,已刻不容緩!”
聲音因氣息虛弱而顯得并不很大,卻有著足以讓人信服的力量。杜濟恒看著師華宸那堅毅篤定的眼神,終于還是接受了這個提議。
眼看著小錦與杜老爺子離開這里,而那些毒靈因被他阻擾了追襲而將注意集中到了自己和錦霏凰身上。師華宸略松一口氣的同時,面色也不禁些微嚴(yán)峻起來。這些比先前更強盛幾分的毒靈,以他二人目前的狀態(tài)來說,真的太過棘手了。
流著惡臭涎水的猙獰怪物步步緊逼,似在宣告著他們的死訊。
他輕拍了一下錦霏凰背負著自己的手,示意她放下自己。
“放心吧,我不會再說讓你丟下我自己逃這種話……”
這句像是給了能夠使她安心的力量,遲疑一瞬后,錦霏凰還是將他放了下來,只是依舊扶持著他不曾放手。
“我們會死在這里么……”她凄幽一笑,似乎早已看透他的打算,“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有杜爺爺在,建蒼不會為越族的巫蠱所擊潰?!?p> “我們……不會死的……”
他深深地看著她,咽下了心中的話。
你不會死的。
“我們留下,讓杜老家主先行離去,并不是為了給他爭取時間,而是為了斑斕谷外的那些村民。那個小女孩,那些即將成為蠱尸的人,至少,他們真的是沒有多少時間了?!?p> “小女孩、村民……”錦霏凰喃喃自語著,忽而靈光一動,“對了!那個孩子!之前你給她吃了金梧果,應(yīng)該還剩下半個!你快拿出來,或許能解決你體內(nèi)的那只蠱!”
無言地望著她隱約亮起一點希冀的眼眸,他頓了頓,正要說什么,但那些圍攏而來的毒靈們卻已是不再給他們時間。
嗚呃啊——
十?dāng)?shù)頭毒靈一齊如餓狼撲食般襲來,他摟著錦霏凰急忙趨避,雖躲過了這一輪殺機,卻也無可避免地在背上新添了幾道傷口。
“孤桐!”
久未喚出的名字終于脫聲出口,像是終于打破了無形的壁障,他的雙瞳也忽而亮了起來,泛著死灰之氣的眼中重新有了一絲神采。
“我沒事,快走?!?p> 一擊不得,毒靈們緊跟著便再度圍了上來,明白形勢不利,錦霏凰立時與他一起奔離。身后的毒靈則不依不饒地繼續(xù)追襲,同時召喚更多的同類向這邊聚集。
耳畔毒靈一聲聲的吼叫逼促不止,錦霏凰焦急道:“孤桐,那半枚金梧果還在的吧?”
師華宸聞言頷首,緩緩取出了那枚只剩下一半的金色神果。只是,未再有什么動作。
見他遲遲未將金梧果吞服,錦霏凰不禁催促:“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離開了巫姑部族了,只要甩開這些毒靈就好,不必再顧慮什么??鞂⑺粤耍瑢⒄乒梅N在你體內(nèi)的蠱蟲滅殺。再不除掉它,你就撐不了多久了。”
她急切憂慮的神情清晰地倒映于眼中,蘊著再真切不過的關(guān)心在意,點滴融化在心間。
他唇角微勾,看著精氣枯竭、氣虛體乏的她,忽而將手中那半枚金梧果投入了她的檀口中。
金色的神果入口即化,變作一股溫涼醒神的清氣竄入腹中,直達肺腑,充盈了四肢百骸。
出乎意料的舉動讓她愣怔當(dāng)場,那被她壓在心底深處的恐懼猜想終于還是泛涌上來,無情地向她透露了些許事實?,摑櫟臏I滴滑落玉容,模糊了他那溫睦柔和的笑。
“你想辦法自己逃出去吧,掌姑種在我體內(nèi)的是本命血蠱,其主身死,則血蠱自爆。她先前動用了巫祖禁術(shù),旦夕將殞,我自然也無法幸免?!?p> “可是……你說過……金梧果是建蒼神物……可消一切巫蠱之術(shù)……”
纖細的指緊緊地扣住他的衣袖,像是要抓住什么。
“你明明……吃下它……就會好的……”
他反握住她的手,只覺掌中的人在不住地顫抖著:“金梧果確乃建蒼神物,也是這遂域的絕品奇珍。但是一枚金梧果,終究只能滅殺一只母蠱。這也是為什么,我沒有憑借金梧果,去救治江南百姓的緣故?!?p> “雖然在那個女孩身上,我也只是用了其中的三成藥力,使她保持昏迷狀態(tài),以躲過谷外的遍地蠱尸。但是,金梧果的藥力,哪怕是缺了一分,都無法徹底將本命血蠱這個級別的蠱蟲滅殺了。畢竟,本命血蠱,乃是凝聚了一個越族巫者一生巫力氣血乃至精魄的東西?!?p> 言止于此,也終于徹底打破了錦霏凰心中僅存的希望。
十年一生的金梧果,縱然是建蒼的立國神物;但由一位越族的巫蠱高手至少一甲子才能養(yǎng)出的本命血蠱,也同樣是不可小覷。兩者相較,即便是一物降一物,殘缺了一半的金梧果,也是無法敵過掌姑蓄意種下謀奪師華宸性命的血蠱的。
“金梧果能夠益血生精,即便是半枚,也能恢復(fù)大半的精氣了,”他看向她,另一只未握住她的手重新取出了墨魂簫,“所以,霏凰,我來為你殿后吧。這樣,至少我們還能活一個。”
像是在印證著他的話一樣,幾頭毒靈撲了上來,他奮力揮簫擊退了兇惡的怪物,將她向走出斑斕谷外的方向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