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的,大伯,我們現(xiàn)在有時間。孔青虬說,再干一會,沒您干得好,可敲敲泥土還是成的,明年長出的花生就有我們一份功勞啦。
回吧,這地也松得差不多了??昨v不停揮著手,說看不慣他們這樣干活,看了胸口堵。
孔世成他們對看了一會,扛著鋤頭走上田,慢慢走遠。孔騰自己留在田邊,周尋朝孔青虬丟了個眼色,沒跟他們走,立在孔騰身邊。
孔騰脫了鞋,走進那塊地,慢慢走著,從地的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回來,周尋也脫了鞋,跟著孔騰走。
第一次覺著荒地多的那年,我有些嚇壞了??昨v說。
周尋意識到孔騰有話,他不出聲,只是跟孔騰跟得緊了些。
孔騰說他一一記下荒掉的地,到寨里一家一家走,問人家為什么不種地了,問人家有什么要幫忙的,他愿意幫,勸人家把地種下去,那樣地荒著,是罪過。開始,寨里人敬他,感謝他,也有聽勸的,荒地重新種起來,也有解釋實在沒法種的。慢慢地,有人敷衍他,有人躲著他,還有人直接表明不想種田,煩躁擺在臉上了??昨v再費心費力都沒用,荒地一年比一年多。
有段時間,孔騰覺得那些荒地變成石子,老在他的腦里硌著,他吃不好飯,睡不穩(wěn)覺。他半夜起來,扛了鋤頭到田里去,借著月光墾那些荒地,碰到哪塊墾哪塊。馮梅芳悄悄跟著他,看見他墾地,也不說什么,只是靜靜坐在田邊,有時還扛了鋤頭幫著一起墾??昨v讓她回家,她不聽。
我是不是瘋了。孔騰問馮梅芳。
你是種田人,墾地怎么是瘋。馮梅芳說。
我墾的是別人的地。孔騰說。
墾的就是地,沒什么別人不別人的。馮梅芳說,
我這樣不太對頭吧?孔騰有些沒底,問。
安心就好。馮梅芳笑笑。
孔騰說他墾了一段時間,果然安心了些。
說到這,孔騰似乎了結了一件什么心事,他走出那塊地,穿上鞋子,慢慢往回走??昨v說,你別笑話我,這事只有你馮伯母知道,我不敢和別人說,怕人家笑話。
孔大伯父,謝謝您,這么信任我。
周尋覺著這是個好機會,他頓了頓,提起了玉睛。這一次提起玉睛,不是周尋懷疑什么或想分析什么,而突然覺得孔騰會有不一樣的想法,之前了解的都是皮毛,不是真正的了解。
可能因為信任,這次周尋提起玉睛,孔騰沒有猶豫或掩飾的樣子,他顯得很痛心。
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孔騰嘆著深長的氣,玉睛怎么就丟了,我把那段日子前前后后想了多少次,都好好的,怎么就出這種事了。
孔騰眉揪成一團,盯著周尋,好像周尋能給一個答案。
周尋半垂下頭,已經(jīng)這么多天,他沒有能對孔騰說得出口的結論或明晰的線索。
周尋委婉地問丹生婆婆有沒有過傳玉睛的意思。
我是不成器的,自己明白自己,也不敢掌玉睛,由媽掌著我倒輕松,一心一意種田,媽是知道我的??昨v說,媽想過把玉睛傳給世成。
但丹生婆婆終覺得孔世成太木了些,也不夠大局,怕他撐不起來,就那么拖著,后來她病了,這事就很少提起了。直到孔世成和何玉慧有了第二個孩子,那時,丹生婆婆偶爾清醒時,總是很興奮,認定何玉慧肚里的孩子是男的,透露過要將玉睛傳給這孩子的意思。
那個晚上,我一夜沒睡著。至今談起,孔騰仍很興奮,我和兒子撐不起,好歹孫子撐起來,對孔家祖先,我也算有個交代了,那天后,過年過節(jié)祭祖我再不那么心虛了。
丹生婆婆提到何玉慧肚里的孩子是男的,孔騰相信了,對丹生婆婆的直覺,他有把握。孩子還未出生,丹生婆婆就有把玉睛傳給他的念頭,說明孩子跟玉睛是有緣份的??昨v相信他的孫子將是了不得的,有半晌,他沉浸在這想象中,面帶微笑,回不過神。
幾個月前,孔世成專門帶何玉慧到鎮(zhèn)醫(yī)院查了B超,果然是男孩,孔騰當時就帶了在家的所有人到后廳祭拜了先祖。
臨了,玉睛不見了??昨v滿臉迷茫,這是怎么了,孔家從沒有過這樣的事,孔家真要沒了嗎,像別家那樣各過各的,弄得零敲碎打的?
孔騰絮絮地述說著他怎樣老實做人,用心過日子,沒有怠慢過先祖,不知這種事怎么會發(fā)生在孔家這代人身上。說到孔家這代人,孔騰默了一會,喃喃說,這代人確實是不一樣了,他說不出來。但他又覺得委屈,人都不一樣了,日子都不一樣了,不單是孔家,怎么事情就發(fā)生在孔家。
周尋說,類似的事其實每家都發(fā)生了,比如寨外那些荒地,比如寨里那些空屋,比如別的家族沒有續(xù)寫下去的族譜。
不知孔騰有沒有聽懂周尋的意思,他深深吸一口煙,說,孔家人是有錯的,現(xiàn)在孔家對玉睛不像先祖那樣了。
周尋不明白自己之前怎么有過懷疑孔騰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