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綰金環(huán)

12.三板斧寨

綰金環(huán) 半山樹 4492 2020-03-09 14:57:15

  ……

  “茂東軍到哪兒了?”

  “啟稟國公爺,茂東軍在眉山附近遭遇赤焰軍伏擊,至今仍在纏斗?!?p>  護國公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盞被拍得叮咣亂響。

  “那秦蒙軍呢?”

  “秦蒙軍剛剛傳來消息,拒絕聽令?!?p>  護國公怔了怔勃然大怒:“拒絕聽令?拒絕聽令是他娘的什么意思?王秦蒙這小兒是要反嗎?!”

  親兵叩首道:“王將軍遞話來請護國公恕罪,并非秦蒙軍拒絕馳援,是韶崇也正遭赤焰軍進攻?!?p>  有備而來……

  護國公喃喃地道,女帝絕對是有備而來,她把什么都料想到了……

  能馳援武陵關(guān)的友軍一支是守衛(wèi)眉山樂鄴的茂東軍,另一支便是駐守韶崇的秦蒙軍。二者皆自顧不暇,護國公包抄赤焰軍的想法只能落空。

  與眉山天險或深入南魏的韶崇比起來,武陵關(guān)在地理上反而是最容易攻打的一環(huán)。所以北魏來犯,一般都是在武陵關(guān)打響第一戰(zhàn)。

  可結(jié)冰期又要到了。

  凜冬已至,除了湍流不息的江心,遼河沿岸的冰面正在結(jié)冰,冰層會越積越厚最終牢不可破。赤焰軍的船隊會凍結(jié)在冰層里,全軍覆沒。

  即便在相王北伐的十年里,每年冬季最寒冷的兩個月,兩軍也只能偃旗息鼓,隔江相望。

  北魏這次到底是他娘的什么套路?自殺式攻擊?

  護國公頭痛地按著額角。所以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果然古人誠不欺我,女帝倒是十分有才,就是太缺德。

  “咚咚,咚咚,咚……”

  驟然響起的戰(zhàn)鼓如雷鳴,護國公胃部一陣抽搐,又來了又來了!赤焰軍又來騷擾了!

  他按下要嘔吐的感覺,起身怒喝道:“隨我迎敵!”

  ……

  一陣腳步聲響起,內(nèi)侍周海手持一份急報匆匆走來。

  身著常服的少年從書堆中抬起目光,微微一笑:“看來椒酒泡腳效果不錯,今年老寒腿沒發(fā)作罷?”

  周海老臉一紅,趕緊俯身叩首道:“老奴沒事,多謝殿下?!?p>  少年言歸正傳:“是有余孽的消息了?”

  周海道:“正是。金梅從龍口城傳來消息,五天前城中出現(xiàn)形跡可疑的高手,一為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另有兩名金京口音的少年,其中一名與海捕文書十分相似。”

  少年好奇道:“此人怎會仍然露出本來面目?”

  周海笑道:“殿下一語中的,那小賊確實做了偽裝,不過他時運不濟,居然撞到了賊眼老乾婆?!?p>  千刀萬剮乾婆婆,那可是江湖上響當(dāng)當(dāng)?shù)囊惶柸宋?。千刀萬剮是形容她精通易容之術(shù),眼光毒辣,能將對方的層層偽裝千刀萬剮般全部剔掉,一眼看透其本來面貌。

  她也是金梅的一員大將。

  少年道:“還真是不巧?!?p>  “殿下,要動手么?”

  少年沒有立刻回答,修長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下敲打著。桌上有一幅攤開的輿圖。

  他反問道:“跟余孽在一起的是些什么人?”

  周海:“男人是北地口音,另一名少年在隆中與賊子一道出現(xiàn),來歷尚未查明?!?p>  “再查?!鄙倌瓿烈髁艘幌?。

  “拆穿余孽身份的那個徐小姐,徐壽芹,安排她進京?!?p>  “是,殿下?!?p>  與此同時,徐小姐遠在襄陽的外祖家,穿著粗布窄袖小衫,包著頭巾,正用搗衣杵用力錘著枕石。

  徐小姐的母親本就是庶出,長期遭大房排擠。如今剩下她一個孤女,小姐身子丫頭命,漿洗灑掃縫縫補補,粗活兒樣樣都得親自動手。

  一聲聲小心軟糯的“祖父、祖母”只換到一片遮頭屋瓦、三餐飯。

  徐小姐咬著牙,呵著自己凍瘡遍布紅腫粗糙的雙手。

  她不會想到,自己的命運正在因為玄邃發(fā)生著劇變。

  ……

  從龍口到中山,再從中山到平城,玄邃度過了王府出事以來最安穩(wěn)的一段日子。在這樣相安無事的平靜下,弗藍的手臂漸漸恢復(fù)如初。

  隆中山之后,魏帝暫時沒了動作。波瀾不興的水面下有另一股涌動的暗潮,正攪起淤積逐漸成形。

  南魏人心浮動,到處都在議論與北魏這場突如其來的戰(zhàn)事。不得不說,魏帝對玄邃的追捕后續(xù)乏力,甚至有點兒撒手不管的意思,極大程度上正是因為這場戰(zhàn)事。

  赤焰軍轉(zhuǎn)移了魏帝李弼重的注意,幫了玄邃大忙。

  “……”

  距離平城大約還有三十里。馬背上昏昏欲睡的橫公大人突然瞇起眼,一股凜冽的殺意徒然散發(fā),他胯下的棗紅馬受驚長嘶一聲,惶惶地停下腳,原地踏著圈子。

  玄邃也勒住馬,不著痕跡地擋住弗藍。

  前方山中,有一股紅色煙氣直沖青天,聚而不散,在天空中生成一朵彤云。隔著好幾里路都能看到。

  美艷,卻意味著不詳。

  那是橫公漁兒向父親發(fā)出的求救信號。

  橫公大人眼底盡是殺伐暴怒之意,只交待了一句“原地等我”便棄馬而去,身影如閃電鷹隼,快到幾乎留下殘影。

  ……

  流波山。三板斧寨。

  兩個破衣爛衫的漢子蹲在地上你一根我一根地添柴火。他們腰間各自別著碩大的斧頭,原本兇惡的頭臉不知為何有些青紫,神情畏縮。

  “五哥……你說小姑奶奶讓咱們燒的這是個嘛玩意?俺娘說紅色兒不吉利,閻王爺勾劃生死簿才用朱筆……這紅煙俺瞅著心里發(fā)毛?!?p>  “憋問俺,少說話多干事。”

  兩人視線短促相交一下,立刻老實地低下頭,各自默默。

  寨子里有不少巡邏的幫眾,廚房有飯菜的香氣飄出,后山十來匹禿嚕毛的老馬無聊地啃著凍土上的草根,一切看來都很正常。

  除了坐北朝南的虎皮大椅上,躺著個呼呼大睡的少女。

  “??”

  俗話說兒女是來討債的,橫公大人懷疑自己上輩子欠了這丫頭一座錢莊。他越想越可恨,青筋暴起,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作弄老子的兔崽子。

  不給你點教訓(xùn)我就不是你老子。

  橫公大人陰險地咧了咧嘴,沒有驚動酣睡中的少女,悄然離去。

  橫公漁兒嘴角噙著笑,翻了個身,夢中爹爹、娘親和自己正圍坐在一起,吃著她最喜歡的炸果子。

  “炸、炸、炸果子,腰里別著皮鎖子,你搽粉兒,我搽粉兒,小狗打個花里滾兒。”

  三歲的漁兒奶聲奶氣唱著,抓過炸果子的小手油光锃亮,在娘親身上亂揩。

  橫公大人見妻子嶄新的夾襖到處都是油漬,有心斥責(zé)女兒又不舍得,只好粗聲粗氣地說:“揩我,揩我?!?p>  母女倆都嘻嘻笑他憨傻。

  爹爹就是這樣,空有一身絕世武藝,心思卻很單純。這不,她嫌四處奔走太麻煩,只需在這必經(jīng)之路上尋個匪窟,放出求救信號,爹爹必定會火急火燎地趕來救她。

  她在半夢半醒中蹙起眉頭,攥緊粉拳,似有不快。

  娘親……對娘親的記憶最后停留在那件碧綠碧綠蓮年有魚的嶄新夾襖,印著幾個小小的油手印。一尾赤紅的鯉魚兒穿梭在芙蕖間,娘親說那是她的心肝小親親,是她,小漁兒。

  娘親后來被相王那個狗賊擄走,投遼河自盡了。

  哭什么,橫公漁兒喃喃地對自己說,把這血仇討回來就好了呀。

  “哭什么……不許哭??!”

  “沒哭,沒哭。”

  滾回來搬救兵的漢子小心翼翼地答道:“不過大當(dāng)家你再不去救場的話,大伙兒可真沒準(zhǔn)兒要被打哭了!”

  ……什么?

  橫公漁兒猛地驚醒。

  少女翻身坐起揉揉眼睛,恍然醒悟自己身在何處。她占了這三板斧寨,一劍廢了原來的寨主,為的是等爹爹找上門來。

  爹還沒來,這山寨絕不能讓人挑了,否則她橫公漁兒的面子往哪里擱。

  她現(xiàn)在是大當(dāng)家,要罩住。

  ……

  “打這些廢物算不算作惡?”

  弗藍踢翻最后一個揮舞著板斧的大漢,懷疑地問。

  玄邃撲哧一聲,捂著臉含混答道:“這些是山匪,打了算見義勇為?!?p>  下唇的微塵一動:“喔。”

  玄邃也不知被什么強迫著,自從發(fā)現(xiàn)了弗藍下唇的小痣,時不時就會盯一眼,甚至還想上手試試。

  ……真不是一粒塵灰么?

  眼角忽有銀光熠熠閃耀。

  一道凌厲的劍意自天外驟然襲來,霸道剛猛,直取弗藍面門。

  這下出手殺機畢露,意在取人性命,絲毫不留余地。玄邃皺眉,適才他與弗藍出手不重,鬼哭狼嚎的三板斧幫眾其實都無性命之憂——橫公大人請他們幫忙教訓(xùn)一下而已。

  這人卻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要殺人立威。

  好沒道理。

  弗藍如一株柔韌的蒲葦,順勢向后折腰,劍鋒貼著鼻尖擦過,劍氣斬斷了她一綹發(fā)絲。她雙手撐地擰身,一腳回敬在來人胸腹間,來人在空中翻了幾轉(zhuǎn),優(yōu)美地落地。

  雙方對峙,粉墨亮相。

  來人裹在一裘寬松的黑袍中,帶著皂紗帷帽,看不清楚面容身形,唯見手中長劍寒光凜凜,絕非凡品。

  橫公漁兒也隔著皂紗打量兩個踢寨的惡棍,忘了三板斧這群才是真正的惡棍。

  打頭竟是個漆紗籠冠的小公子,面色皎白如玉,唇瓣棱角分明,大眼靈動。

  這么精致的小公子為何跑來這破爛流丟的山寨?

  橫公漁兒懷疑地再看后面一個,此人皮膚黝黑面相普通,唯有一雙眼睛形狀美好黑白分明,還能入眼。

  先拿下再說。

  橫公漁兒的小暴脾氣很有幾分隨爹,二話不說持劍就朝弗藍刺去。

  “慢——”

  弗藍卻不接招,嘴上喊慢扭頭就往回跑,將玄邃猛地往前一推。

  玄邃猝不及防急忙拔刀,刀劍相交,火星四濺。玄邃一邊與黑袍客纏斗,一邊抽空呲孩子:“良心讓狗吃了!”

  弗藍雙手抱在頭后,笑嘻嘻地道:“你們倆都是大人,大人不可以打小孩子。”

  玄邃“呸呸呸”,揮刀格開黑袍客,順勢補上一腳。

  弗藍又道:“他第一劍明明刺你更順手,卻舍近求遠找上我,說明他怕你,想先拿下我再威脅你?!?p>  橫公漁兒:“……”

  玄邃:“……”

  孩子太精。

  二十招走過,玄邃已經(jīng)大概摸清了對方的路數(shù),下手便不再留情。

  “鏗——”

  玄邃手臂發(fā)力,刀劍再次猛烈對撞。一刀兩斷!!長劍被薄刀斬成兩段,干凈俐落毫不拖泥帶水。

  這,這是什么刀?!

  橫公漁兒瞪著手中的半截斷劍,震驚到無法言語。

  她這把劍可是全北魏最會鑄劍的人——名師鳳歌親手鍛造,劍名“善思”。

  女帝當(dāng)年曾評論說:“挺好,缺什么補什么?!蓖朴谒伎?,謀定而后動。

  橫公漁兒一愣的功夫,場中勝負已分。玄邃快如閃電驀地欺身近前,并指如刀,接連戳中黑袍客神闕、氣海、鳩尾、中極幾處大穴。

  橫公漁兒破氣血淤,渾身麻痹,想說話卻發(fā)不出聲音。她不動,不說,變成了一個木頭人。

  “……”

  三板斧幫眾有一句“惡有惡報”要與橫公漁兒共勉。眾人哄地一聲樹倒猢猻散,流波山重新恢復(fù)了寧靜。

  ……

  橫公大人的計劃到目前為止還是挺美的。

  讓兩個少年上山剿匪,大家都是年輕人很容易打成一片,不打不相識嘛。玄邃這小子比漁兒厲害,等臭丫頭吃足了苦頭,他再出來救場。

  可惜……

  他猜中了孩子們“打成一片”的開頭,卻沒料到結(jié)局并沒有打成一片。

  絲毫不慌的橫公大人正瞅著枝頭雀兒打架,驀地,一聲再熟悉不過的尖叫遠遠傳來,撕心裂肺,驚天動地。

  橫公大人嚇得一哆嗦。

  又有另外兩個聲音尖叫:“啊啊啊啊——”

  橫公大人恨不得插上一對翅膀飛過去,這幫孩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兒?叫得人汗毛都豎起來了。

  “出了什么事兒?”

  “沒有!”

  “沒事!”

  “沒!”

  三個聲音爭先恐后地響起。

  橫公大人納悶地摸摸后腦勺,沒事一個個差點喊破喉嚨做什么?

  橫公漁兒已脫下帷帽,露出少女姣美的面容,眼眶通紅飽含怒火,顯然氣哭了。

  她指著對方恨恨地道:“爹爹!給我殺了他們!”

  橫公大人完全不知其中內(nèi)情,耿直地道:“乖女兒,這小子殺不得?!?p>  橫公漁兒一愣,爹爹怎會認識這小混蛋,他們是一起來的?難不成……這小子竟然是女帝陛下要的人?

  “就是他?!”

  “啊,是他?!?p>  玄邃在一旁也聽出些門道,原來這個黑袍客是橫公大人的女兒,大約也是從王臣鐵匠鋪來的。

  來就來吧,混什么山寨呢?更要命的,女扮什么男裝呢?害他剛才……

  玄邃剛才心中惱這人上來就要一劍殺人不分青紅皂白,決意削他。

  他閉上眼,行云流水般瞬間揮出了幾十刀,刀花既不走空又不傷人,技法卓絕,效果炫目。黑袍在刀下碎成一群受驚的黑色蝴蝶,瞬間迸發(fā)散開,再四下飄落。

  玄邃睜眼,揮出實質(zhì)性的一刀。

  削沒了黑袍,他最后一刀割斷這人的腰帶,肥大的绔褲唰一下掉落——

  結(jié)!果!露出兩條纖細光潔的大白腿,毛也沒一根,瞎子也能看出這不是男人的腿??!

  “??”

  玄邃又想起方才的情形,作賊心虛地一把捂住眼睛。

  這個動作刺激到了橫公漁兒,她羞忿交加,嗷一聲哭出來。

  橫公大人作為罪魁禍?zhǔn)宗s緊和稀泥:“都是誤會哈哈哈哈,都是誤會。”

  “……”

  誤會你娘的頭。

  玄邃臉比鍋底還黑。

  這事不復(fù)雜,一想就透,老子和女兒一個比一個出格。

  反正,這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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