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綰金環(huán)

18.王舟破軍

綰金環(huán) 半山樹 4363 2020-03-19 23:56:50

  …………

  船艙中穩(wěn)坐一位老漁翁。

  遼河生變后,老漁翁渾濁微黃的雙目流露出些微詫異。窮途末路之際,這些逆賊何以如此鎮(zhèn)定?

  眼下的情形如同老漁翁最愛玩的雙陸棋,他已經(jīng)擲了骰子,對方的骰子卻攥在手心遲遲不丟出來。

  老年人的特點就是保守、疑心重。他不發(fā)信號,船上便沒有人輕舉妄動,渡船上暫時維持著平靜。

  玄邃遙望正在逼近的戰(zhàn)船,抱著雙臂問橫公大人:“你打算用飛的還是用游的?”

  “我用腦子?!?p>  弗藍樂了。

  橫公漁兒惱怒地跺腳:“你們能不能正經(jīng)點兒!爹,你不是說都安排好了,我們到底怎么脫困?”

  橫公大人下意識地將手揣入懷中,踏實地薅到熟悉的胸毛。

  “等?!?p>  “等什么?”漁兒追問。

  橫公大人伸出食指,高深莫測地指了指夜空。

  橫公漁兒順著她老子的手指仰頭望去——月亮圓滿,星子漫天。

  然后呢?

  弗藍不咸不淡來了句:“不用看了,你爹的意思是別問他,天曉得?!?p>  “……爹?!”

  “咳咳咳?!?p>  橫公大人心里將蒙焰的祖宗十八代挨個問候了一遍。這個悶葫蘆,怎么就不肯給自己交個底呢?

  絲毫不管他的自尊心。

  仿佛聽到了橫公大人的心聲,遼河上游突然有了動靜。

  不動則已,動則地覆天翻。

  仿佛星河崩落,又仿佛流螢驚起,武陵關(guān)外的遼河中,出現(xiàn)了層層疊疊,密密麻麻,正在移動的亮點兒。

  那是北魏赤焰軍的戰(zhàn)船在編隊撤兵?。?p>  這怎么可能?!

  是夜,這極度震撼的一幕,給所有親眼目睹的人留下了永生難忘的記憶。

  赤焰軍不知用什么方法突破了冰層,在冰凍的遼河上打開了一個缺口,讓小型戰(zhàn)船得以下水行駛。

  兩萬大軍借著黑夜的掩護,悄悄登船撤退。待到武陵關(guān)大開城門,風(fēng)龍騎大軍趕到時,北魏戰(zhàn)船已經(jīng)完成了斷后的陣型。一聲令下,鐵彈齊發(fā)。

  壓得風(fēng)龍騎抬不起頭。

  現(xiàn)場指揮的是郭襄山的副將朱雁鳴,他果斷下達了停止追擊的命令。

  俘虜肯定是抓不住了,再沖上去只是徒增傷亡。可赤焰軍為何突然撤退?

  關(guān)鍵他們?nèi)绾巫龅降模?p>  朱雁鳴心眼兒很活絡(luò),戰(zhàn)術(shù)想不明白,他可以想戰(zhàn)略……比如這算不算勝仗?除掉相王后,魏帝迫切需要一場大捷。

  只不過,這么奏報護國公會同意嗎?

  護國公此刻正身處在追捕逆賊的南魏戰(zhàn)船上。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驚濤駭浪中的小舟跌宕起伏,忽而飛上浪尖,忽而墜下谷底。

  為何太子手下依然射出了行動信號?心腹郭大刀明明遞來丹巖的消息,說人找到了。

  明知是陷阱,那馬夫之子仍然堅持一頭扎進來,他要干什么?

  護國公面上鎮(zhèn)定,心中已經(jīng)開始考慮下一步如何在押解途中劫囚。

  戰(zhàn)船上忽然有人低聲驚呼,士兵隱隱騷動,他們也發(fā)現(xiàn)了遼河上游的火光。

  北魏竟然趁著夜色在撤兵!

  這怎么可能?!

  護國公踏前一步凝目細望。他莫不是在做夢吧?女帝素來看重舟師,豢養(yǎng)了規(guī)模龐大的艦隊。即便如此,北魏是如何克服堅硬的冰層,將戰(zhàn)船駛?cè)脒|河深處的呢?

  那些巨大的冰塊厚重堅硬,刀砍斧劈只能留下淺淺的痕跡。護國公也曾嘗試投擲鐵彈破冰,最終只砸出些淺坑,遠遠達不到能行船的程度。

  天底下沒有第二個兮云渡。

  護國公蹙起眉心,有隱隱的不安。

  “恭喜國公爺大敗北魏,再拿下此賊,今夜便是雙喜臨門!”

  讓人如沐春風(fēng)的嗓音響起,護國公側(cè)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黑色面具。面具下一副殷紅的薄唇,輕描淡寫,就將子虛烏有的軍功送給了護國公。

  這是在替太子拋橄欖枝兒。

  護國公微微一笑:“借公子吉言,本公自會向陛下如實稟報?!?p>  如實稟報是怎么報?這個老兵油子竟然懂得騎墻。鐵面公子心中警惕,面上附和道:“那是當(dāng)然?!?p>  說話間,已漸漸接近了渡船,護國公依稀可以望到船上的身影。他沉聲下令道:“捉活的!”

  先保住這小子的性命再說。

  鐵索鏈嘩嘩作響,四爪鐵錨牢牢抓緊水下暗礁。六艘南魏戰(zhàn)船從各個方向包圍了渡船。

  船艙里的老漁翁走了出來,此刻他已穩(wěn)操勝券。老人對玄邃一干人道:“大局已定,各位還不束手就擒?”

  玄邃摸摸鼻子,有些害羞地道:“不就擒,我再爭取一下?!?p>  老漁翁嗤之以鼻:“癡人說夢,你憑什么?”

  玄邃不說話,右手指向遼河上游。

  所有人的視線跟隨他的手指挪動,然后再也移不開。

  老天??!那是什么?!

  ……

  “王舟。”

  護國公喃喃地道。

  一座大山般的黑影乘風(fēng)破浪順流而下,向他們這邊飛馳而來。

  即便是個瞎子,也能一眼看出這艘船便是北魏舟師的靈魂,是戰(zhàn)船中的王者。

  這艘巨型戰(zhàn)艦足有好幾層樓高,燈火通明人影綽綽,雙層輪槳交替運轉(zhuǎn),風(fēng)帆鼓脹至極點,來勢迅猛如飛。遑論其他,單看這碩大無朋的外觀,就已超出南魏所有人的想象。

  北魏什么時候有了如此驚人的造船術(shù)?

  江風(fēng)劇烈抽打每個人的面龐,仿佛也在打臉南魏,沒有任何一艘船能和這艘霸王般的巨艦抗?fàn)?。相比之下,他們的?zhàn)船就像老鷹面前的小雞。

  一股可怕的危機感油然而生。

  “來得好快……”

  鐵面公子忍不住道。

  護國公臉色陰沉,多年沙場磨礪使他對情勢變化格外敏感。

  他沉聲下令:“鬿譽號、荊燕號聽令!押送渡船撤回兮云渡,其余戰(zhàn)船備戰(zhàn)斷后!”

  眾將士齊聲應(yīng)答。

  渡船上釣魚叟亦急道:“快起錨撤退!仔細看守,防止逆賊逃脫!”

  船夫們手忙腳亂地撲上去推絞盤,絞盤嘰嘰嘎嘎轉(zhuǎn)了半圈,居然再無法寸進。

  船夫用力拍打絞盤,正反來回推動嘗試,轉(zhuǎn)不動,還是轉(zhuǎn)不動。

  “怎么回事?”

  “大人,鐵錨卡住了絞不動!”

  形勢緊急,釣魚叟帶領(lǐng)幾個武林高手親自上場,吐氣運功大喝一聲:“開!”

  絞盤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四爪鐵錨依然牢牢卡死在兩塊暗礁當(dāng)中,紋絲不動。

  武林高手的氣力是可怕的,拔山扛鼎重逾千斤,絞盤終于承受不住巨力,一陣抖動后轟地分崩離析。

  “糟了!”

  “這船沒用了!”

  護國公在戰(zhàn)船之上聽得分明,當(dāng)機立斷喝道:“棄渡船!鬿譽號,荊燕號上前接應(yīng)!”

  釣魚叟這邊卻猶豫了。

  功虧一簣就這么放棄,他心有不甘,硬碰硬地實施緝捕,又會遭到北魏巨艦的攻擊,恐有滅頂之災(zāi)。

  如何抉擇?動不動手?

  “渡船上所有人立刻棄船!這是命令!其余戰(zhàn)船全部后退,遠離渡船!”護國公突然一聲咆哮。

  “快!快!”

  渡船上的人全都唬了一跳,下意識地抬頭望向正在接近的王舟……老天!它是瘋了嗎?

  巨艦如山近在眼前,已經(jīng)能看清各層女墻上密布的箭孔及戰(zhàn)格。這是一艘樓船與斗艦的結(jié)合體,樓分五層,載兵千人。

  瞭望指揮的平臺“雀室”上,一個青年的紅色大氅獵獵翻飛——

  北魏舟師大將軍蒙焰。

  然而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巨艦正朝渡船猛沖過來,會撞?。?p>  釣魚叟驚出一身冷汗,大喊道:“撤!快撤!”

  渡船上眾人如夢方醒,爭先恐后地躍上鬿譽號和荊燕號。北魏盡是些瘋子,瘋起來不要命!南魏戰(zhàn)船像靈活的小魚,受驚后潑啦一下四處逃散。

  生死一霎誰還有心思管所謂的逆賊。

  除了護國公。

  護國公驚怒交加,相王哪兒找了個這么軸的孩子?說了別來偏要來!叫他棄船又不聽話!

  現(xiàn)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轟然巨響,濁浪排空。

  遼河在咆哮,護國公眼睜睜地看著渡船如同一枚脆弱的雞卵,被巨艦瞬間正面碾壓,撞成碎片。

  巨艦沒有絲毫停滯,卷起滔天的白浪呼嘯而過,橫穿暗礁帶,在夜色中漸漸消失。

  ……就這么結(jié)束了?

  有那么一瞬間,護國公甚至僥幸地幻想北魏王舟能救下這個孩子。

  果然沒有。

  相王跟北魏果然是不可能有瓜葛的。

  護國公有些失落。相王府最后的火種,躲過了皇帝一次又一次的追捕,最終還是消失在蒼茫的遼河之上。

  王爺留下的秘密再也沒人會知道了。一切終成絕響。

  “國公爺,既然逆賊已死,我們快些回去罷,潮水不久就要退了?!辫F面公子道。

  護國公默然片刻,點點頭。

  今夜發(fā)生了太多事。接下來他要考慮的,是應(yīng)該怎樣寫這封奏折。

  ……

  “蒙焰!你就是個蛋!”

  橫公大人一邊怒罵,一邊將濕漉漉的橫公漁兒拽上船。

  先前王舟如一柄巨大的戰(zhàn)斧切中渡船左翼。殘骸、驚濤、夜色和王舟龐大的船體共同遮住了旁人的視線。

  兩船相撞前夕,王舟底層拋出了數(shù)根粗麻纜索。四人倉促中剛剛抓緊,就被無情地拋進冰冷刺骨的遼河,繼而又被猛地吊起,拖拽在半空風(fēng)吹浪打。幸虧四人各個身手矯健,否則只怕尸骨無存。

  紅色大氅出現(xiàn)在王舟底層。

  橫公大人罵累了。蒙焰面無表情地道:“若連這點本事都沒有,陛下留你何用?”

  橫公大人瞪眼:“放他婆的屁!我看你就是存心要老子難看!”

  “是挺難看?!?p>  蒙焰上下打量了一番落湯雞大人,淡淡地道:“這樣救你們速度最快?!?p>  “高效即是美,本將一向愛美?!?p>  橫公大人啐了一聲,難怪事先不跟他通氣,原來打的是這種祖墳冒青煙兒的損主意。

  蒙焰問:“要接的人呢?”

  話音剛落,玄邃敏捷地翻越女墻,躍上船來。

  抖落一地水珠。

  他返身抓住另一條纜繩,雙手交替拉起。下方一個小人兒緩緩上升,逐漸接近女墻。

  弗藍仰起臉。

  她濕漉漉的鬢發(fā)貼緊白玉般的臉頰,唇瓣青紫。看不清那粒小痣了,玄邃的眼神不由自主流連片刻。

  王舟上燃著桐油火把無數(shù),明晃晃的?;鸸鈴暮蠓酵队尺^來,橫公漁兒的臉孔隱藏在忽明忽滅的影中。

  弗藍已經(jīng)攀上了女墻。

  就在她松開纜繩的一剎那,玄邃突然雙手猛地一推。

  毫無防備的弗藍仰面跌落。

  “噗通……”

  一朵小小的水花倏忽消失。

  王舟像離弦之箭,瞬間遠去。

  幽幽水面仿佛回蕩著橫公漁兒的聲音:我們要接的本就只有玄邃一個,你何必死皮賴臉非要跟著?”

  ……

  “調(diào)頭!”

  玄邃沖到蒙焰身前,聲色俱厲。

  蒙焰冷冷反問:“憑什么?”

  “憑我是你們王臣鐵匠鋪要的人!”玄邃擲地有聲地道:“或者我自己跳下去救?”

  聽到王臣鐵匠鋪這幾個字,蒙焰沉默一下,難得緩和了態(tài)度道:“并非本將不肯施救,只是退潮已經(jīng)開始,破軍山號必須立刻通過暗礁帶,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p>  “即便船能折返,那孩子還會停在原處么?江流湍急水面遼闊,你又如何確定她落水的地點?”

  玄邃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側(cè)頭,斜挑眼尾看向橫公漁兒。

  狠戾,要殺人的眼神。

  橫公漁兒驚愕地倒退半步。

  玄邃一字一句地道:“王臣鐵匠鋪要殺她,為何不與我商量?”

  橫公大人立刻擋在女兒身前:“玄邃,有話好說?!?p>  玄邃冷笑:“事已至此,還有什么好說?”他將手按在腰間掖著的薄刀上。

  橫公大人踏前一步。

  劍拔弩張,戰(zhàn)斗一觸即發(fā)。

  橫公漁兒突然恨恨地大喊道:“是我怎么了?是我用春雨射了她,怎么了?!”

  “她是我殺母仇人的女兒!我要報仇有什么不對?”

  玄邃莫名其妙地問:“什么殺母仇人?”

  橫公漁兒把心一橫,死豬不怕開水燙地道:“我的殺母仇人正是相王!當(dāng)年他害我娘言靜航投河自盡,如今這狗賊的女兒也葬身于遼河,因果循環(huán),這就是報應(yīng)!”

  橫公大人心虛地小聲叨叨:“乖女兒,爹曾經(jīng)說過,這事兒它……”

  “你說你娘叫言靜航?”

  玄邃突然問。

  “是又怎樣?”

  玄邃用復(fù)雜的目光凝視了橫公漁兒一會兒,慢慢松開握刀的手。這是他養(yǎng)母言靜航的女兒,不能殺。

  “你錯了,相王并非你的殺母仇人,言靜航當(dāng)年沒有死。還有,弗藍壓根兒不是什么相王之女。李鶴林沒有女兒?!?p>  “什么……”

  橫公大人與女兒二臉震驚。

  玄邃轉(zhuǎn)身,目光落在這段女墻上。當(dāng)時的情形在眼前不斷重演,每一個細節(jié)都被無限放緩、放大,分外清晰。

  弗藍已經(jīng)攀上了女墻,玄邃半側(cè)著臉,余光里突然亮起一小點詭異的、讓人毛骨悚然的金屬微光。

  那是橫公漁兒射來的毒針。

  情急之下,弗藍正是從這里被他失手推落。身體的第一反應(yīng)動作太快,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弗藍最后的表情。

  遼河滾滾東去,嘩嘩作響。

  大潮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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