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淺。
細雨和風,灰蒙蒙的雨氛罩住了天地,庭外積了三兩寸的水洼,冒過了將將出頭的綠芽。
屋內(nèi),一人舉劍平端,像是跳舞一樣,扭轉著腰身,抬腕揮劍,他足下慢移,劍也舞的慢,似是與氣息相合,慢到了極點。
“呼!”
一聲綿長平緩的吐息緩緩自唇齒間沖出。
這口氣息委實太長了,氣段悠長,如窗外無休無止的風聲,又像是一個油盡燈枯的老人,吐盡了自己一生的蹉跎與無奈,直到他踏出了十步,氣息方才漸弱,似是到了盡頭,然后,又是一聲悠長的納氣聲,又是十步。
他的氣息慢慢的從有聲化作無聲,腳下邁步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手中端的劍,劍勢也在變化,變得凌厲,快疾,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陡然,劍身激出聲顫鳴,因為敞開的門扇外,飄進來了雨沫。
雨絲細密如發(fā)。
可在舞劍人的眼中,此時此刻,寂靜的屋里有了風聲,它們本不屬于這里,它們是沖進來的外敵,宛如絕世劍客,剎那間刺出了千百劍,朝著他撲面攻來。
舞劍人眼神驟凝,大袖一飄,淡青色的衣裳似成了風箏,豁然揚起,連同衣裳里的人,也飄了起來,披散的墨發(fā)下,一雙如水似的眸子綻出了精光,像是兩朵沁寒的寒火。
豁然,
劍鳴回響,如飛泉激蕩。
“嗡!”
他提劍畫出一圓,劍勢裹著飛進來的風雨,將其與身后的天地斷開,而后三尺青虹霎時化作一圈如蓮綻開的劍影,雨有多密,他的劍刺的便有多密,劍影之下,那一團雨沫已然潰成一片隨風而散的霧。
可門外又有風雨涌進。
他低喝一聲不退反進,騰起的身子一挺,一個鷂子翻身已筆直如離弦之箭飛出了屋子,如白虹貫日,掠過了門檻,將風雨劈作兩半,回身似飛燕橫空,提臂劍身一橫一挑,青瓦灰檐下滴落的雨簾,霎時離了原本的軌跡,逆流而上,與落下的雨水沖擊在一起。
“嘩!”
漫天水霧。
正欲再動。
“咣咣咣~”
門外忽起敲門聲,蘇青醞釀的劍勢戛然而止,稍一遲疑,風雨似是瞅準時機,連同漫天雨珠,當頭淋下。
這時候,腕間的銀鈴才仿佛自那極快與極慢的變化中反應過來,叮鈴鈴響了幾聲。
“誰???”
望著被打濕的衣裳,蘇青頗覺無奈。
“是我,蔡婆!”
聽到聲音,他藏好了劍,撣著袖子,忙匆匆的去開門。
門外蔡婆正笑吟吟的站著,身后還立著幾個人,拉著一輛小車。“這入春了,雨可就多了,我先喊了他們來把屋頂給你補補,免得刮風漏雨的,還有地磚也得換了,灶臺也得修修!”
“那進來吧,麻煩諸位了!”
蘇青讓過身子。
都是些市井討活的鄰里,何曾見過蘇青這般模樣的,一個個局促的緊,聽到他說話,更是張口結舌,最后不清不楚的“嗯”了兩聲,便進來埋著頭收拾了。
“哎呦,你這屋子里可真空蕩!”
蔡婆也跟著進來了,轉了一會,四下打量了一眼,不由嘆口氣,只是眼睛卻猝然一亮,卻是瞧見了蘇青隨手丟在床上的那些銀子。
蘇青立在石階上出著神,摩挲著扳指,瞧著自檐上如珠簾般掛到眼前的雨線,漫不經(jīng)心的應道:“是啊,等放晴了就置辦上!”
“對了,阿青你是做什么的呀?”
蔡婆笑瞇瞇的問道。
“唱曲兒的!”
“聽你口音你是北方人么?”
“對!”
屋里的泥瓦匠換著青瓦,鋪著地磚。
蔡婆側過頭,仔細的打量著蘇青,笑道:“我起初瞧見你還以為是看見仙家了呢,你不知道,這幾天街坊里可都在說你呢!”
“說我?說我什么?”
像是牽動了愁懷,蘇青伸手接著檐下的雨水,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都說你好看,蔡婆問你個事,你成家了沒?”
“在等!”
“那哪能等,一個家里缺了女人可不成,平日里終歸要打點打點,吃食、衣裳的縫縫補補,可都離不開女人,冬天冷了還能暖暖被子!”
蘇青終于回過神來。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怎么聽著越來越不對勁。
果不其然,
蔡婆接著道:“這兩天可是有人老向我提起你呢!”
他這下算是聽明白了。
蔡婆還是那副熱心腸的模樣?!耙晃?guī)湍銖埩_張羅,你去瞧瞧也好啊,興許就有瞧上眼的!”
“蔡婆,這些事真不用你操心了!”
蘇青嘆口氣,恰好屋里的活都忙完了,他趕忙轉身進屋,瞧了瞧換好的屋頂,還有鋪好的地磚,付了錢。
蔡婆卻絮絮叨叨的跟在他身后。“阿青,你是不是害怕我給你介紹的都不好看???放心吧,我還認識幾位大戶的小姐,還未成親呢!”
“您老就歇歇吧,您覺得大戶人家能瞧的上我這一個唱曲兒的?”蘇青聽的哭笑不得,又把幾位泥瓦匠領到灶房。
蔡婆又跟了出來。
“說不定呢?看看呀,看看又吃不了虧!”
蘇青實在經(jīng)不住這耳邊的嘮叨?!澳切邪?,找時間去看看,我可說好了啊,就只是看看!”
“好嘞,我這就去張羅著!”
蔡婆這才興沖沖的出了院子。
“您別理她,她那人就這樣,做事看著熱心,可老幫倒忙,總想著賺人情,也不管別人愿不愿意,今天飯還沒吃就……”修灶臺的一個漢子冷不丁搭了句腔,還沒說完身旁另一個年長的便敲了他一下。
蘇青則是解脫般幽幽嘆了口氣。
糊灶臺的時間用的多了些,小半個時辰,幾個人走之前叮囑過不了兩三天就能用。
等人都走完了,天色也暗了大半,蘇青轉身回屋。
也沒了練劍的心思,只是一人坐窗邊擦拭著劍,還有刀,聽著窗外暮風吹過,靜坐無聲。
直到夜色漸濃,幾近亥時的時辰。
蘇青擦劍的動作一停,忽見暗青色的劍身上,有一抹火光一閃而過,這時候,他才歪著腦袋,瞧向窗外。但見清冷的夜空里,那稀稀疏疏的雨絲中,一點煙火,如一顆升空的火紅流星,拖著淡淡的焰尾,從城西的方向升起,最后懸在黑夜中,像是點綴上去的星辰,明滅不定,持續(xù)了數(shù)息,這才徹底黯淡。
“黑石千里火?這是要有大動作了?”
蘇青慢條斯理的取過一盒脂粉,畫了個旦角的臉譜,又瞧了瞧迷蒙雨氛,自床底下取出三顆黑石,撐著傘,提劍出了門,朝城西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