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云滄隨著侍女,在喬芷的偏殿外等候時(shí),正見著那個女子倚在新糊了竹篾紙的窗前看一卷書,低垂著的看不清的眉目,散漫的陽光,悠然的飛花,畫面恬靜如一軸傳世的仕女圖。
卻在喬芷聽了侍女稟報(bào)而抬起頭時(shí),被她那細(xì)描了啼妝愁眉的臉,滿綴了招搖雪柳金步搖的發(fā)髻,毫不掩飾譏諷笑意的嘴角,把這幅怡然美好的畫面生生扯裂了。
喬芷在高臺之上的流嵐亭設(shè)茶點(diǎn)款待曾云滄。
曾云滄要行大禮,喬芷卻斂著翩翩曳地的長裙虛讓了讓,華袖掩唇嬌柔笑道:“曾公子他日,還不知是怎樣的貴不可言。
喬芷怎敢承你大禮?”曾云滄笑,略一抬手,幾個小廝低頭魚貫而入,迅速將一些書畫古玩釵釧首飾林林總總在亭中一字?jǐn)[開。
“臣在外游歷時(shí),收集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兒,公主且看看,可有中意的?”喬芷瞥了一眼,玉質(zhì)精純的羊脂白玉佛手串、品相上乘的紫檀木忍冬纏枝鐲、胡桃玉蘭竹樂石硯……隨便一件,便不是價(jià)值千金,也是件件難得,在他那里卻如極尋常之物。
這樣的家世背景,通天的財(cái)勢手段,又偏偏來劫走重兵在握的將軍幼妹,難道……喬芷借著飲茶遮去深思的神情:“曾公子怎得這樣費(fèi)心?”曾云滄笑道:“公主喜歡便好。云滄還有一事,望公主成全。
前些日子,云滄救回的慕姑娘不慎跌傷了腿,還請公主借宮中御醫(yī)一用?!薄霸又还苋ビt(yī)院選幾個便是?!薄俺既ミ^了,但是御醫(yī)院說是公主下了旨,不許?!眴誊茝澚藦澴旖牵骸芭叮俊薄吧踔吝B金陵城的大夫,也都遵了公主的旨,不敢出診?!眴誊坪呛堑匦ζ饋?,撲了淡淡金粉的眼角,襯上細(xì)挑的眉,妖嬈中帶了幾分邪氣?!澳接浊渌送龋靠蓢?yán)重——要是殘了,死了,才好呢?!彼龐趁牡拿佳鄄⒖床怀鲈箲?,只輕飄飄地道:“曾公子要借,喬芷怎敢不許,只是這下了的旨,就沒有收回來的道理。那就只好,憑各自的本事吧。”曾云滄點(diǎn)頭,悠然喝完了喬芷親手遞給他的茶水,才站起身,對喬芷拱拱手,在喬芷驚訝的眸光中,一把將她拎起來,在她耳邊輕聲一笑,便將她丟出了懸空的亭外。
那人溫?zé)岬臍庀⑦€在耳邊,喬芷甚至沒來得及羞怒,就感到腿摔在石面上的劇烈疼痛,她疼得張了張嘴,卻一時(shí)發(fā)不出聲響。
旁邊石階上,緩緩走下一個宕拓身影,懶懶在她身邊立定,賞花般細(xì)細(xì)瞧了一會兒她痛苦的表情,才用驚訝的聲音道:“哎呀!公主摔倒了,來人!”他涼涼的笑容戲謔而隱隱帶著嗜血,一瞬間又讓喬芷想起初見,滿院嫵媚的花雨都掩不去他身上沾染著的大漠風(fēng)沙,和中原溫潤如玉的男子完全不同的,仿佛十步取人首級而面不改色的凌厲冷酷。只是她不知道,他斂在寬袖中的手背,青筋迭起,不可察覺地顫抖。喬芷被御醫(yī)們圍起來時(shí),透過內(nèi)殿的軒窗,還能看到垂首立在殿外,接受皇上嘉獎的曾云滄。那滿臉溫良的模樣,就算她現(xiàn)在怒斥是他把她丟下的流嵐亭,也不會有人相信。
被毫針捻轉(zhuǎn)提插又被艾草炙烤的腿,傳來尖銳的刺痛,喬芷的額上,汗密密蒙了一層,臉色慘白,卻還是倔強(qiáng)地透過軒窗,看到曾云滄細(xì)細(xì)詢問她的用針,又耐心地看她的診方。當(dāng)他含笑抬起頭,若有若無地對上她的視線時(shí),她就知道他把用針和診方都背下來了。她怒極,咬牙在心里一遍一遍念著曾云滄的名字,直至昏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