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芷披了件滿繡明嫣芍藥的織錦袍子,未梳的青絲懶懶地搭在肩上,臉上素日的濃妝啼容也懶得去描,素凈著一張小小蒼白的臉,攏在那件雍容華貴的袍子里,竟然顯出幾分纖弱楚楚。
她拈了一枚白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玉質(zhì)的棋盤上,兀自對著一盤殘局出神。
旁邊便有人替她落了一子。她抬眉,眼前的人儒衣當(dāng)風(fēng),巾帶飛揚,好一番中原文士的俊雅,棱角分明的眉目卻帶著大漠的桀驁不羈——隱隱有天下俯首四海在握的氣度。她懶懶道:“怎么,曾公子已經(jīng)手眼通天把我公主殿都收買了?這一個兩個莫不是都死了,竟連個通報的都沒有?”她本病著,連著幾日的針灸用藥,磨平了她尖銳的語氣,倦怠的神情拖沓的尾音,倒顯得這原本刻薄的話含了無限委屈似的。
曾云滄笑道:“我給公主帶了些點心,讓她們?nèi)ヅ莶枇?。”他立在門外有一會兒了,看著她一個人擺上棋局,一黑一白自己同自己較勁,起手落子間生生死死,一步一步堵死自己的退路,又一點一點殺出一片。他想他自然是更欣賞慕幼卿那樣文弱清雅的女子,而喬芷這般,連眼角眉睫都藏著陰郁算計,尖銳惡毒煙視媚行的女子,他初見時也不過只想到兩個字:俗婦。只是喬芷正像她衣裙上繡著的大朵芍藥一樣,妖媚俗艷,卻偏偏俗出了一番風(fēng)骨。
他以為自己不會猶豫,如果傷喬芷一分能換一分慕幼卿心折于他的籌碼,他會傷她十分。
只是看著她疼得顫抖仍是倔強的模樣,自己竟無端遲疑了。
侍女將茶水點心端上,外面報,皇上來了?;噬洗┲簧硭厣锓?,顯得平和近人,眼神卻不善地掃過曾云滄。桌上的點心精致,在宮內(nèi)也算尋常,倒是那茶,入口竟有小石子般物什,咬開來,滿口撲香,卻是核桃仁外面細細裹了一層面。
是非文人雅士不能飲的,清泉白石茶。皇上笑道:“阿芷,我記得這朱陽館主的茶方,還是你費了好些心思收集來的,后來卻連碰都不碰了,倒是幼卿喜歡得緊,每過些時日都要調(diào)些出來。”喬芷淡淡道:“約莫我真正不是文人雅士,這清泉白石茶,我喝了只覺膩味?!被噬闲χ鴵u頭,讓她取平日常喝的花茶。喬芷的花茶同別人不一樣,是在垂絲海棠剛剛打苞的時候,用銀針一點一點把花苞挑開,把新摘的云霧雀舌倒進去,再拿生絲把花苞系起來,讓茶與花同生同息,最后制成的花茶,茶韻未減,又添花魂,卻是極妙。
喬芷淺笑道:“我那花里面藏著的,可都是我不輕易告訴別人的好東西,哪能隨便就拿出來。”
皇上故意將話題帶到一些曾云滄根本無法插嘴的地方,他也不尷尬,規(guī)矩地坐著,一旁書案上有一本詩集,上面有喬芷雋秀的小楷留下的批注。
他目光微滯,在喬芷臉上轉(zhuǎn)了一圈,起身告退。
喬芷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噬虾叩溃骸霸趺此蛔?,你這笑容就沒了?斗棋煮茶?你不會忘了是誰把你從那么高的亭子里丟下去的吧?”喬芷把手中的茶杯一擱,茶水晃了一晃,溢到桌案上?!岸菲逯蟛柙趺戳??今兒我與他斗棋煮茶,明兒我就能同他舉案齊眉,便是后兒我同他潑茶賭書月前賞花,那又關(guān)皇兄您什么事兒?”“放肆!你……”皇上一掌揮去,卻在喬芷面前堪堪停住,閉目道:“朕知道你怪朕當(dāng)年沒有違抗母后的命令,親自用匕首刮去你眼角的印記。
你以為朕就忍心?可是朕能有什么辦法?天下雖沒幾個人見過養(yǎng)在深宮的喬芷公主和慕幼卿,但金陵誰人不知慕家幼女眼角有一塊娘胎里帶來的木樨花印記?”喬芷冷笑,不忍心?上一刻還同她言笑晏晏,下一刻就面無表情一刀刮去了她面上的印記,那位聲傳連踩死一只螞蟻都不忍心的新帝,將刀子落在她臉上時,可是連一刻遲疑顫抖都沒有。
皇上頓了一下,柔聲道:“只要你乖巧些,朕……”“辦不到?!眴誊铺ы?,眸光如霜:“皇上要不就趁現(xiàn)在殺了我,不然我必盡所能,換你喬氏皇族永無安寧?!薄澳悖 被噬鲜钟謸P起,卻終究只是揮手掃落了桌案上的茶具,憤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