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10點(diǎn),我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剛一個人喝了兩瓶啤酒,腦袋在酒精的作用下開始有些迷糊,人倒還算清醒。手機(jī)在枕頭邊發(fā)出一陣響動,我拿起手機(jī)看了眼屏幕,是朋友魚的來電。
雖說是朋友,但到底有多久沒有聯(lián)系了?三年?抑或五年?反正是久得需要用年來衡量。上次聯(lián)系,說的是什么來著?好像是終于從香港某所大學(xué)讀完研究生課程,還是女兒出生來著?有些想不起來了。
我默默盯著發(fā)亮的屏幕看了15秒鐘,按下接聽鍵。
“喂。”
“對這么久沒見的老朋友就‘喂’一聲得了?你這家伙可真夠無情!”
熟悉的聲音。這么多年過去了,聽起來還和從前一樣。
“對不起,剛喝了些酒,腦袋糊涂著呢。怎么了,這次該不是女兒又出生了?”
“我小女兒都會喊‘爸爸’了,你這家伙對老朋友可真夠關(guān)心的?!?p> 女兒出生是什么感覺,被人喊爸爸又是什么感覺,完全搞不懂,但光是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
魚無奈地笑了笑,頓了頓,換了種語氣說,“簡要結(jié)婚了?!?p> 我沒有作答,只是望著暗紅色的天花板發(fā)呆。
房間里所有燈都熄滅了,但并不是漆黑一片。外面街道昏黃的路燈燈光和店鋪門口紅色的廣告牌燈光混雜在一起,透過窗戶自下而上地映照在天花板上。光線撞上天花板,調(diào)頭向四面八方發(fā)散開去,整個房間渲染出一種暗暗沉沉、色調(diào)柔和的奇妙氣氛。我喜歡這個時候的房間,有種被人們稱之為傷感的情調(diào)。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這種光線的作用,對于魚說的話,一開始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后來竟沒有了想去回答的意思。
“……時間定在6月份。來不來,決定好了告訴我?!闭f完,他見我一直默不作聲,便掛了電話,最后好像還輕輕嘆息了一聲。
我處于一種缺乏現(xiàn)實(shí)感的體驗(yàn)中:仿佛身處一片廣闊無人的海域,這里幽暗靜謐,就連時間也停止流動;我的身體被海水淹過,慢慢下沉,離頭上那片搖曳的幽光越來越遠(yuǎn)。如果可以就這樣一直沉下去,永遠(yuǎn)不再醒來,大概就什么也不用想了吧。不壞呢,那樣的話。
驀然驚醒的時候,突然覺得寂寞得不行??纯磿r間——23點(diǎn)整。長夜漫漫,什么時候才會到頭。再一個人呆著,這種寂寞感勢必越演越烈,最后將我完全吞噬。不能這樣!必須盡快干點(diǎn)兒什么!
我翻身下床,擰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從衣柜里摸出一件外套,匆匆穿上,套上皮鞋,逃也似的將黑黢黢的出租屋拋諸身后,將黑黢黢的走廊、樓道統(tǒng)統(tǒng)拋諸身后,就像黑暗中潛伏著某種可怖的怪物,正在張牙舞爪、擇人而噬一般。
我離開出租樓,沿著潮濕骯臟的街道走出城中村,在村口馬路旁截了輛的士。的士沿著黃埔大道開了一陣,然后離開地面,駛上架空的內(nèi)環(huán)路,在四五層樓高的半空中載著我穿過老城區(qū)。兩旁的居民樓有些年頭了,生銹的窗枝、緊閉著的落地窗、透著昏橘黃色燈光的陽臺、掛在晾衣架上無精打采的內(nèi)衣褲不斷地映入眼簾,一閃而過。沒多久,的士從內(nèi)環(huán)路駛下來,開過海印大橋,在閱江中路靠邊停下。
我下了車,一個人倚著江邊的護(hù)欄抽煙。珠江河在腳下迤邐向東,在遙遠(yuǎn)的天邊與茫茫夜色融為一體。江面開闊,一開始還是漆黑沉濁的江水,到了對岸便被高樓大廈、沿江豪宅瑰麗的燈火映照得流光溢彩。兩艘裝扮得五光十色的游船載著今夜最后一批客人,慢悠悠地返回碼頭。
抽完煙,我沿著江邊獨(dú)自踱步。下過雨的街道坑坑洼洼,倒映著柔和的黃色街燈,皮鞋不小心踩到上面,發(fā)出噠噠脆響。平日里常見的那些慢跑、散步、遛狗的人全都不見蹤影,偶爾有一兩對出來約會的情侶在我身旁擦肩而過。
春寒未盡,但空氣不壞,濕津津的很是清新。嗅著這樣的空氣,我感覺稍稍精神了些。但這么清醒又有何用?越清醒反而越是感到寂寞。倒不如喝個痛快,把所有煩心事忘個精光!
馬路對面的酒吧一間連著一間。店名幾乎全都由數(shù)字和字母組合而成,意義不明——造型倒是時尚新穎。暖紅、橘黃、冷青、幽藍(lán)……各種顏色的彩燈這兒那兒地亮著,給店面蒙上一層既神秘又迷幻的面紗。偶爾店門被推開,一陣刺耳的電子樂轟隆隆越過馬路,沖人襲來。這種過分喧鬧的地方平時怎么也喜歡不來,但是今晚,說不準(zhǔn)反而最適合我。
我循著音樂聲走進(jìn)其中一間酒吧。甫一推門,震耳欲聾的聲浪便將我整個人裹挾住,感覺就像被一只金屬手掌一下子攥在手心似的。旋轉(zhuǎn)燈球那閃爍變幻的光線在昏暗的地板和墻壁上晃來晃去,令人目眩神迷。
好不容易擠過人群來到吧臺,我跟酒保要了一扎生啤,然后坐下來一邊喝啤酒,一邊看舞池中隨著音樂搖動身體的男男女女。身旁的人在互相說話,盡管已經(jīng)扯開喉嚨地喊,但喊的什么卻一句也聽不清楚。
喝完一扎啤酒,時間將近凌晨12點(diǎn)半,我終于有那么一點(diǎn)重新感到快活,有那么一點(diǎn)從因那通電話產(chǎn)生的苦悶,以及隨后涌出的寂寞感中解脫出來。乘著酒意,我順從體內(nèi)生氣的欲望,開始主動跟身旁的兩個女人攀談起來。
她們約莫35歲左右,在曖昧不明的燈光照射下,濃妝艷抹的臉看起來分外妖嬈嫵媚。她們對我(或者別的什么人)的搭話一律來者抗拒,甚至言語間毫不掩飾尋歡作樂的意思。我花了半小時吹捧她們,又花了半個小時吹捧自己,然后窺準(zhǔn)時機(jī)提議換個地方再好好聊天。
我們?nèi)擞谑请x開酒吧,走向早已停在門口的的士,其中一個說要先走——兩個里面較為沉默安靜的那個,從剛才的交談中,能看出她只是出來陪另一個散心的。與她道別后,我和剩下那個女人上了的士。她一上車便倒進(jìn)我的懷里,朝著我的耳根不停噴吐溫?zé)岬臍庀?。司機(jī)從頭頂?shù)暮笠曠R飛快地瞥了我們一眼。大概是酒精的作用吧,我并沒有感到太難堪。
我摟住女人頗為肉感的腰,產(chǎn)生了某種類似抓住救生圈的感覺。并不是“總算得救啦!”那種欣喜,反而更多的是說不出的惆悵和迷惘——在浩瀚無際、漆黑一片的海域中獨(dú)自漂流,一個救生圈充其量也只是讓你不至于馬上沉沒。僅此而已。
任尚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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