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二年參加的高考,雖然依舊沒有找到單靠自己生存下去的方法,但是考上大學,到另一個城市生活,是那個時候唯一可以讓我離開家里的辦法。
我始終沒有勇氣撥打那個電話號碼。一直到照片**Z高原的寒風卷走,丟失在那片無人知曉的荒原上,都沒有撥打過。雖然結束了高中生活,進入到人生的下個階段,我依舊一點長進也沒有,依舊在逃避,依舊對自己缺乏信心。心中的空洞永遠無法填補。
高中畢業(yè)后有好幾年時間,每次想到簡,心里便會隱隱作痛,難受得不行。唯有通過喝酒、和陌生女人睡覺、一個人旅行,諸如此類的方法使自己麻醉,使自己好受一點。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盡量不去想她。后來,我總算學會了把思念深埋心底,學會了帶著遺憾生活下去。與孤獨作伴,承受不時到來的悲傷。我想,大概一輩子都得這樣吧。
隨著歲月流逝,我忘了很多事,少年時代的記憶逐漸褪色,想起簡的時候間隔得越來越長——原來是半個月一次,后來變成一個月一次,再后來是半年……最長的一次試過整整一年沒有再想起她了。我想,我總算能夠忘掉那段遙遠、傷感,長久以來一直糾纏不休的往事了。
但原來這全是自己騙自己的謊話。所謂的淡忘,只是沒有勇氣正視自己的內心而已。直到那天聽到簡的婚訊,我的偽裝終于從里到外土崩瓦解。我終于不得不直面那個我一直不愿意面對的現實——簡不會永遠是記憶中那個青澀女孩,她終有一天會成為別人的新娘。我一直逃避著不去想,以為不去想就不會發(fā)生,但要來的終究要來。
我于是一個人來到XZ,一邊漫無目的地游走,一邊追憶往事。說是逃避也好怎么也好,我好像變得坦然了一些。旅途結束的時候,雖然悔恨和懊惱絲毫沒有減少,但當我在大雪消散后露出來的干涸的瀑布里看見簡的幻像時,那一刻,我最終明白到自己對簡的思念永遠不會改變,明白到已經失去的永遠無法挽回;那一刻,我終于明白到遺憾和悔恨是成長必須付出的代價,孤獨和悲傷是生活無法躲避的命運。
在這該死的人生中,有些時候,你不得不放手,舍棄掉一些東西*。是這么說的么?反正人生就是這么一回事。
*引自電影《天氣預報員》
從XZ回來后又過了兩個月,轉眼到了6月13日,這一天是簡的婚禮。
說來難堪,無論于簡而言,還是對新郎而言,我都是一個陌生人。雖然不愿意承認——雖然很無奈,但事實就是這樣。魚跟主人家說他多帶個朋友來喝喜酒,憑大黑發(fā)和簡的私交,這自然不成問題。我于是得以名正言順地到場參加婚禮。
我不想在這個日子遲到,所以提前收拾停當,換上準備好的襯衣,熨得筆挺的褲子,锃光發(fā)亮的皮鞋,早早地從家里出發(fā)。不想遲到錯過什么的心情已經很久沒有過了。究竟有多久了呢?——想不起來了。一開始著實為要不要來而傷透了腦筋,但一旦下定注意,便沒有什么好猶豫的了。我的內心也許比想象中還要期待這場婚禮。
我從廣州坐地鐵回佛山,在金融高新區(qū)改乘出租車,大概6點鐘到達到舉行婚禮的酒店。酒店是適合舉行婚宴的酒店,坐落在公路旁最顯眼的位置,模樣也夠氣派。大堂門口立著一塊金色邊框的展板,里面鑲著一張紅色的婚宴告示,用金字寫著新郎新娘的名字。
我乘電梯上三樓。同乘的人很多,他們一會兒問候老人,一會兒指認小孩,很客氣地互相打著招呼。估計都是新人的親戚,彼此都認得,但又不太熟悉那種。出了電梯,我讓他們先行,自己在后面跟著。有這些親戚打頭陣的話,自己就不用出面應付接待來賓的人了。
舉行婚禮的宴會廳門口站著許多人。沒看見新郎新娘,倒是有對老人家看起來像是新人的父母。幾個伴郎伴娘幫忙招呼客人,親戚們互相說說笑笑。所有人臉上都露出幾乎一模一樣的喜悅的表情。大廳門口布置得十分喜慶,紅地毯鋪在地上,撒上閃閃發(fā)光的彩紙;到處掛滿了紫色、香檳色、粉紅色的彩帶、氣球和紙花;空氣中洋溢著馥郁、甜蜜、暖融融的氣息。門口斜對面架起了一座頗具夢幻色彩的背景臺,正上方用“L”字形、心形、“V”字形和“E”字形氣球拼貼在一起,左下角是好看的彩花和綠油油的藤蔓,兩邊的柱子蒙上有著漂亮褶皺的白紗。攝影師忙個不停,動作敏捷地給一批批在臺前擺好姿勢的客人拍照。
我掃了一眼人群,沒看見認識的人。想到站著不動多半惹人生疑,便徑直走進大廳。大廳里金碧輝煌。華麗的巨型水晶燈高掛在天花板正中央;旋轉燈球將一簇簇柔和的光斑投射到墻上,就像一群白鴿在天空中盤旋飛舞;餐桌上的高腳玻璃杯、白瓷碗碟,花柱上用金色小圓片串成的流蘇、銀色彩帶,以及這兒那兒掛著的裝有金粉的汽球——整個大廳被裝點得絢麗奪目,熠熠生輝。穿著可愛公主服的小女孩和童裝款晚禮服的小男孩一個勁地在桌椅間來回穿梭。酒店工作人員不得不一邊小心避讓孩子們,一邊忙碌地為宴席做著最后的準備。一條絨毛松軟的紅地毯筆直地穿過晶瑩閃亮的餐桌、夢幻般的花柱、穿戴整齊的歡樂的人群,在盡頭處和舉行儀式的主舞臺相連——簡和新郎此刻就在舞臺上。
我站在大廳門口遠遠地望著這對新人,由于距離太遠,兩人的面容看不真切。不過,這樣就很好——高中時代,趴在宿舍護欄上看著簡在樓下經過時,差不多也是這個距離。新郎看起來很干練,表現在很穩(wěn)健的步履上,很協調的手部動作上,還有應對事務時干凈利落的態(tài)度上——他一會兒和主持人商量儀式的事,一會兒應酬上臺祝賀的親友,不時還要操心宴席的準備工作(此時,酒店工作人員正拿著兩種酒,詢問他要打開哪一種)。新郎是整個婚禮運轉的中心,但人們目光的中心則主要集中在新娘身上。穿著婚紗的簡,在舞臺燈光的照耀下,看起來就像一只揮舞著翅膀,朦朦朧朧地發(fā)著光的白色蝴蝶。
這是高中畢業(yè)以后,我第一次再次見到她(姑且先這樣認為);橫亙在我們中間的,不僅僅只有大廳門口到舞臺這三、四十米的距離,還有整整10年的漫長時光。不知不覺已經過去這么久了。我定定地凝望著簡那泛著白色光芒的身影,不禁在心里發(fā)出這樣的嘆息。
就在這時,有人挨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
“要借紙巾嗎?我特意多帶了一包給你。”
熟悉的戲弄人的口吻。是魚。
“不用,留著拉肚子時你自己用吧。”
仔細瞧著魚的臉,我覺得自己無論如何忍不住要笑出來。這家伙無疑是魚不錯,一如既往的一絲不茍,衣服的質料也相當上檔次。但是較上次見面,他身形卻起了很大變化:就像一個氣球多充進去了20%的氣體,小腹雖然沒有明顯凸出來,但是肩膀、脖子和下巴圓鼓鼓的;少年時代和年輕時候那副秀氣、清晰、線條分明的模樣已經一去不返了?!右蝗ゲ环档氖撬念^發(fā),發(fā)型還是相同的發(fā)型,看得出來經過精心的梳理,但稀少得多的發(fā)量,上移了足足1cm的發(fā)線,使得他的整個發(fā)型全然沒有了昔日風流倜儻的感覺。
“感覺怎樣?”
“感覺你是不是快要禿了?!?p> “喂!我是問你來這里的感覺——”他生氣地瞪圓眼睛,嘴巴一鼓一鼓地喘氣,“再說,剛才你說誰要禿來著,你才……”
真的像一條魚了。一條活得活蹦亂跳的魚。這家伙已經是國內最大的家電企業(yè)的產品開發(fā)經理了。難怪頭發(fā)變少了,壓力應該不小吧。但看見舊時的好友神氣活現的樣子,事業(yè)上也能夠獨當一面,我打心底里為他高興。果然不是等閑之輩呢,這家伙。
我陪著魚說了一會兒話,然后收起笑容再次望向舞臺。真奇怪,這種平靜的心情,原以為少不免要覺得難過呢。過去是不是自己太小題大做了。也許真像魚說的那樣,一直以來是我想得太多了。
受邀出席的舊同學差不多到齊后,大黑發(fā)走過來,建議大家趕在婚禮正式開始前到臺上和新郎新娘合影。
——我說怎么沒看見她。整個高中時代,這兩個女孩就一直形影不離來著。原來大黑發(fā)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大黑發(fā)了,她把那頭標志性的,烏黑濃密的長發(fā)剪掉了,留下的長度才剛剛碰到肩頭。臉型的變化沒有魚那么大,但是也明顯圓潤了許多。果然是兩個女兒的母親了。那時候一直覺得她和魚在性格、氣質上不相襯來著,但現在看來,好像真的有一對夫妻的感覺了。
我突然意識到,從小就被著意培養(yǎng),接受著旁人難以想象的嚴格訓練,冷靜、理智、在邏輯世界里有著非凡領悟力的魚,一方面打心底里厭惡陳規(guī)陋俗,有著不會輕易被人們的激情裹挾的清醒的自我認知,但另一方面卻和我們普通人一樣,本能地向往著感性、熱情、無拘無束的東西。王家衛(wèi)、村上春樹——大概大黑發(fā)身上的那種率直、灑脫、自由奔放的性格,正是深深吸引著他的地方。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他的眼睛里燃起火光的樣子。
我原本不打算湊熱鬧,拗不過魚在后面拼命抽我坐的椅子,免得在眾人面前失禮,只好硬著頭皮跟他一塊兒上臺。我怔怔地往前走,一步步向舞臺靠近的時候,心里既緊張又激動,說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她白色的身影在視野里越來越清晰——我真真切切地體驗到某種類似時間倒流的奇妙感覺:過去的歲月撲面而來,飛快地朝身后退去,一幀幀定格的往昔生活的片段在眼前轉瞬即逝。一切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回憶開始的地方——走廊里充滿澄凈透明的秋日陽光,簡的面龐沐浴中陽光中閃閃發(fā)亮。
但當我和她離得足夠近,簡的面容清晰地映入眼簾時,前一刻那種時空轉換的幻覺晃了幾晃,隨即消失不見了。10年了,我終于又一次看見了這張臉。
我跟在人群背后走上舞臺,混在人群中目不轉睛地凝望著她。她穿著抹胸款式的潔白婚紗,前襟到頸部有一層半透明的網紗遮掩,露出光滑脖子和月白色的肩膀,荷葉邊的長裙輕輕垂落地面,又優(yōu)雅又俏麗。她似乎留起了長發(fā)。由于挽著發(fā)髻,我無法判斷頭發(fā)的長度。但既然能夠挽起發(fā)髻,想必是留了長發(fā)無疑。和大黑發(fā)正好相反了呢。她的頭發(fā)自頭頂中線細致地向兩邊梳開,緊貼著腦袋的曲線歸攏到腦后;面頰透亮,淺淺地抹了些腮紅,這讓她在原有的清秀、白皙上增添了幾分嫵媚;眼睛還是那么大,又圓又亮,但好像有些微微發(fā)紅,大概是操心婚禮的緣故;嘴唇涂上晶瑩的唇膏,顏色是玫瑰紅;眉毛修過,又細又彎。也許是時間的作用,也許僅僅是化妝的作用,她的臉不像從前那么柔和、清爽、純凈了,但無疑更加成熟,更加俊俏,更加嬌艷了。——想來這是自然而然的事。
舊同學過去向新娘新郎道賀,她落落大方地與他們寒暄說笑。除了外貌的改變,她好像還變得以前更從容、更堅定了。此刻的她臉上展露出幸福而甜蜜的笑容,少女時代那種羞澀和靦腆再也尋不見痕跡。當年那個黃衫白鞋的短發(fā)女孩,如今已然換上了一副賢妻淑女的模樣。
她和舊同學寒暄時,我和魚站在旁邊看著。我豎起耳朵仔細聽她說話的聲音?,F在的她,和別人說話時也自信、開朗、坦率得多了;面部的表情、身體的動作也沒有那么拘謹了。希望這對我能有所幫助。
我?guī)缀蹩梢钥隙ㄎ衣犚娏恕诒娙说慕徽劼曋?,確確實實有一把清脆、悅耳、與別不同的聲音我從未聽過;而且和簡嘴巴翕張閉合的動作似乎完全對應得上。一道叫人振奮的電流剎時間流遍全身,我渾身一陣戰(zhàn)栗。那種驚喜的程度簡直難以言表,大概跟返回艙結結實實掉進太平洋,阿姆斯特朗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和脖頸,發(fā)現自己竟然安然無恙時的心情差不多。
但正因為從未聽過,所以一時間還是無法完全確定。畢竟舞臺上的人挺多。就在只要讓我再多聽一會兒就能蓋棺論定的時候,主持人開始“喂喂喂”地測試麥克風——當他測試完畢,現場又播起了Bruno Mars的《Marry you》。喜悅、響亮、節(jié)奏明快的歌聲馬上蓋過了所有交談的聲音。該死!只要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就能找到最后一塊拼圖,解開長久以來一直困擾著我的那個問題的答案——但轉念一想,平白無故蹉跎了許多時光的人不正是自己嗎?現在才來抱怨不是太厚面皮了么。想到這里,我懊悔不已,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拍照時,我站在第二排最邊緣的位置,新郎新娘站在第一排中間,魚上去和大黑發(fā)一起站在簡旁邊。我離簡大約兩米,這個距離固然要比當年在樓道口擦肩而過時遠得多,但已是這10年來我和她靠得最近的一次了。該慶幸呢。記得高中時代夜里失眠,用筆記本記下思念簡的心情時,曾經用過“眺望遙遠的仙女座”之類的句子來形容我們之間觸不可及的距離呢?,F在能和她一起合照已經很了不起了。
有了這次合照,我和簡便得以籍由某樣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永遠聯系在一起了。照片這種東西可比單純的思念實在、具體得多了。我禁不住好奇,有沒有那么一天——多年以后,她閑來無事翻看照片集,拿起這張老照片仔細端詳起來,一個個辨認照片上的人。我這張陌生人的臉會讓她感到困惑嗎?她會不會甚至從電腦中調出數碼版本,將照片放大,非要追根問底不可?最終,她大概免不了要把我錯認作別人吧。某個她想她原本認識,但后來久疏來往而終究遺忘了的人。算了,誰會在意這種事。合影時偶然摻和進來一個陌生人不是常有的事嗎。
合照結束,坐回餐桌旁。和魚聊天時,我無意中說了句“新郎有點眼熟”。剛從哪兒忙完回來的大黑發(fā),還沒來得及坐到椅子上就搶著搭話。
“你不知道嗎?我們——新娘、新郎和我們——都是高中同學啊,”大黑發(fā)的目光在席間轉了一圈,和幾個舊同學默契地眨了眨眼睛,“一起讀書的時候,新郎就喜歡簡了。我記得好像那時候就已經表白過了呢。簡沒有答應,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尤其是那家伙的性格就是這樣——太害羞,生怕同學議論;又太聽家里的話,所以一直都不拍拖。追求她的人當然不少了,就我們班那時候喜歡她的就有三個……”
她故意頓了頓,幾個女同學同時發(fā)出笑聲,幾個男同學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下眼色。
“對對,你們還記不記得,”其中一個女同學好像記起了什么,興奮得兩眼放光,“高考前搬課室,把書桌疊起來的時候,不是有人看見簡的書桌底下被人刻了幾個字嗎?”
“是呀,我記得當時大家都在猜是誰干的,也沒有人敢站出來承認……然后幾乎每個人都趕緊鉆到書桌下面,看看有沒有人也給自己寫了什么。但好像就只有簡一個人的書桌有?!绷硪粋€女同學說。
“看來男人都特別喜歡乖巧、清純,像簡這種類型的女孩呢。”大黑發(fā)一邊點頭,一邊將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用嗔怪的語調對在座的男同學說,“了不起嘛,想不到你們之中有人還挺浪漫的……不過呀,也真替你們難過,那家伙就是個木頭人。唉,真搞不懂那家伙——就我所知,她就是到了大學,整整四年也沒有交過一個男朋友。我問她平時都干什么,她說上課、回宿舍、有時候逛逛圖書館——我的天呀,那跟還是高中生有什么區(qū)別嘛!——我又問‘那你都怎么打發(fā)時間呢’,她支支吾吾地說‘看、看看書’。我真的無語了!這算哪門子的大學生嘛?上大學就是要多結識些朋友,喜歡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好彌補高中3年被浪費掉的青春嘛!怎么能像這樣子糟蹋呢。那家伙從小到大就是這種性格:害羞、文靜,什么也不說,從不將自己心里的感受告訴別人——簡直就像個木頭人一樣。不說出來的話,別人怎么知道你的心意嘛!——那時候一直替她擔心來著,希望有人能好好照顧她,希望她能像個普通女孩一樣談戀愛。我和她是那么多年的朋友了……是個善良、溫柔,很會體貼別人的好孩子啊,那家伙?!?p> 提及學生時代的往事,勾起了在座每個人關于那段已然逝去的青春歲月的回憶。一時間,誰都緘口不言,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隱約聽見一個女同學在輕輕嘆息,“是呀——”。
沉默半晌,大黑發(fā)又接著往下說:
“再說回新郎的事。讀大學的時候,兩個人在不同的地方讀書,男方時不時會打電話問候;她生日就給她寄生日禮物;放假回來,約她出來見個面,一起吃個飯什么的——總之,一直有保持著聯系……新郎追了她好多年,但盡管如此,簡卻始終沒有表明態(tài)度?!覜]記錯的話,兩人是大學畢業(yè)以后才真正確定關系的。那時候簡已經離開汕頭,回佛山工作了;新郎好像還在中大攻讀研究生吧。哎呀!像新郎這么專一,又有毅力的男人,叫人佩服!——也許就只有這樣的男人,才能追到像簡這樣的女孩吧。這么一想,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吧!說不定,那兩個人真的很合適呢——說不定這是最適合她,也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吧。作為朋友,看見她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我從心底里為她高興?!?p> 新郎那似曾相識的身影一直讓我很在意,總好像在哪里見過,但始終想不起來。當大黑發(fā)明確說出她們和新郎是高中同學時,我才恍然大悟!——新郎不正是那次在飯?zhí)瞄T口的樹蔭下,將什么東西遞給簡的那個男生嗎?原來是他??!變得很有魄力,很能干,看起來成了一個很可靠的男人呢。當時我好像還說過什么“感受不到威脅”之類看不起人的話呢。真該死,我簡直是個又自大又愚蠢的笨蛋!
我靜靜聽著其他女同學回憶在簡的桌底發(fā)現刻字的事,又靜靜地聽大黑發(fā)講述兩人交往的過程,原本平靜的心境悄然泛起一絲苦澀的漣漪。
一個念頭出現在我的腦海里:如果當時,我能鼓起勇氣撥打那個電話,我所置身的這個現實,會不會就能改變了呢?這個念頭其實并不是第一次出現,但過去每次甫一出現,就會立刻被我強忍著胸口痙攣般的抽痛,強行驅逐出腦際。直到此時,十多年的時間過去了,我才能夠光明正大地,以超脫的心情思考這種可能性。
但那個時候的我,缺乏的正正是這種勇氣?。 ?p> 那個時候我的內心充滿對大人的不滿,對未來的人生感到一片迷惘,對自己毫無信心,只是一味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不受傷害。而別人卻自始至終都在努力著,絕不放棄,一直信守承諾。比起人家這么多年來實實在在的付出,自己的那點膚淺、無益、不成熟的自傷自憐簡直不值一提,幼稚透頂。直到此刻——直到徹底輸掉這場比賽以后,我才遽然發(fā)現:我的話,大概迄今為止,真正關心的只有自己吧。
當時,我還一直自以為是地覺得像簡這樣的女生一定早就有了交往對象。魚最了解簡的真實情況。大概正因如此,他才會在照片背面留下簡的電話號碼吧。
我茫然地看著身旁的魚,魚一邊由著他老婆滔滔不絕說個沒完,一邊悠悠閑閑地剝花生吃。
“你干嘛瞪著我?”他瞥我一眼說。
“你這家伙至少胖了20斤吧?”
魚被花生米嗆到喉嚨,一個勁咳嗽起來。
婚禮在7點半正式開始。大廳燈光一滅,音樂聲換成陳慧琳的《love paradise》。是10年前我們那個時代的歌??諝庵蓄D時充滿了懷舊、傷感的浪漫情調。舞臺旁邊的大幕電視一張接一張地放著新郎新娘的照片,以倒敘的方式講述兩人從戀愛到結婚的整個歷程:幾張背景不盡相同的婚紗照,甜蜜溫馨的居家照,富有異國情調的旅行合照,大學時代兩人單獨拍的照片——最后一張是高中時代全班同學的大合照。
看著照片一張張變換,目睹一個個平凡但真摯動人的生活場景,我感到既難過又歡喜。我想起離開學校以后,自己在大城市里四處漂泊,一個人獨自生活的日子;想起那些靠著酒精、失眠、放浪形骸打發(fā)掉的寂寞時光;想起這幾年里每一個短暫相遇然后擦身而過的人,每一個曾被自己有意無意間傷害過的人?!瑫r我更為簡被人那樣珍視著,好好地保護著,悉心地照顧著而欣喜不已。深愛著她的丈夫、青梅竹馬的友人、有一群衷心為他們祝福的親人……她擁有我所沒有的,每個人都渴望擁有的,每個善良的女孩都應該擁有的最真實的幸福。我再次由衷地替她感到高興。
高二上學期,我和她在流星雨下許的愿望說不定真的都實現了呢。
宴會廳里所有人都側過身子,循著射燈明亮的光柱望向門口。在悠揚舒緩的旋律中,簡由父親領著,緩緩步向舞臺。伴郎伴娘夾道相迎,向天空中拋灑粉紅色的花瓣。她的身影在燈光下像鉆石一樣閃閃發(fā)亮。那耀眼的光芒太明亮了,我的視線漸漸有些模糊。
魚拍了拍我的肩膀,撕開紙巾包裝,抽出一張遞給我。我推開他的手,清了清有點堵住的喉嚨,笑了笑說:
“感覺就像做了一場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