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晴不是很懂如何區(qū)別對待身邊的人，張市長和農(nóng)村婆婆是一樣的，白白高高的醫(yī)學生和黑人留學生是一樣的；她處事的原則也是盡量不和他人產(chǎn)生聯(lián)系，郭義澤的存在讓她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或許自己想要和外界產(chǎn)生聯(lián)系，只不過過于小心翼翼，過于期盼他人的主動接近。如果余晴在過去經(jīng)歷過的無數(shù)場景中，能夠對他人坦誠相待，又將會是什么樣的生活。余晴想起自己初中和高中的同學陳毓筱，一個受大家歡迎的女生，對待別人非常友善親切，對自己的朋友更是熱情似火，對待自己看不慣的人不主動招惹卻也絕不容忍。陳毓筱那樣的人是余晴眼中再正常不過卻也是學不來的人，陰郁的余晴經(jīng)常遠遠地看著她，可能錯過了很多主動示好的機會吧，變成了永遠追逐不上的人。
可當余晴四年前做出那個決定之后，真的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郭義澤真的很能吃，他們兩個人團了四人餐，而且吃的很香，一邊吃還一邊介紹關于自己喜歡的食物。
“說實話，我來這邊實習就是為了過來吃，才不要一直在T市，出來兩個月還沒人管可以水?！?p> “這家挺好的，之前我來過一次。”余晴其實沒有來過，但是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
“這方圓三公里的店我基本都熟?！?p> “你經(jīng)常在外面吃飯，跟你室友嗎？”余晴之前見到過的外校實習生經(jīng)常一個學校的，尤其是租住在一起的幾個人扎堆。
“干嘛非要跟他們在一起，他們一天就打游戲點外賣，還各種毛病?！惫x澤提起自己的室友是一臉的嫌棄。之后還和余晴吐槽了，室友A垃圾堆成山和不洗澡，室友B極其怕冷天天吹空調(diào)，室友C打游戲留級每天像是腦子缺根弦。
余晴覺得自己吐槽不出來什么，接受著這些信息，聽到好笑的就跟著笑笑，只是附和著：“可能我的運氣都用在分室友上了?！?p> 飯錢兩人各付一半，晚飯之后天黑的差不多，郭義澤多走了一點，把余晴送到靠近醫(yī)院的校門口。這可能是余晴最近吃過的最舒服的一頓飯，很開心。在那之后兩個人一起吃飯的次數(shù)就多了起來，工作日晚上都會一起，周末至少會有一次。
白天的時候郭義澤就還是保持著自己精心創(chuàng)建的人設，余晴兢兢業(yè)業(yè)地做著日常的工作。郭義澤也有繃不住的時候，那次吳欣馨請兩個人吃火鍋，過程之中他全程無言，只是低頭吃飯，回去的路上他對余晴說了“裝傻子真累”之類的話。不過說起吳欣馨為什么要請兩個人吃火鍋，那還有他的功勞。
一天下午做完心肺運動試驗后，吳欣馨問余晴和進來送器材的郭義澤：“周六中午我請你們吃火鍋吧，你們最近也辛苦了?！?p> 余晴想著吳欣馨請飯的原因，比較硬性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兩個實習生沒有被抓到過不在崗，也沒有向其他人透露甚至舉報過吳欣馨的翹班行徑；二是下一周她要休年假去迪拜參加微商姐妹的聚會，需要兩個實習生幫她做好科室的工作。另外直接的原因是郭義澤給她吃糖、吃地瓜，余晴也有給三個人買奶茶；不過最直接的還是，前一天晚上郭義澤發(fā)朋友圈曬了麻辣兔頭，吳欣馨的評論和郭義澤的回復是這樣的：
“吃的這么辣（偷笑）?！眳擒靶涝u論。
“很好吃的，兩個不夠我吃?！惫x澤回復。
“吃這么多（偷笑），我一個都吃不了，太胖了?！?p> “老師你也不是很胖?！?p> 吳欣馨沒有回復，之后郭義澤又補充了一句回復：“老師，改天我們一起吃飯呀。”
過了半晌，這位身材嬌小的年輕老師回復到:“好呀，改天一起?！?p>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余晴就坐在同一張飯桌上，郭義澤對面。目睹全程，郭義澤還向余晴傳授：“她肯定想讓我夸她一點也不胖，我偏不?！闭f完還跟著一陣笑聲。余晴在自己手機上看著兩個人的互動，也笑了起來，覺得面前這位真是個神人。然后她在下面回復：“吳老師要是胖的話，我等可要怎么辦?！庇嗲缭谂袀€子比較高，跟郭義澤差不多高，身材也不瘦，但還算勻稱，要是嚴格說的話算是壯點。
最后吳欣馨回復了余晴一個可愛表情，第二天就問兩個人一起去吃飯了。
余晴和郭義澤也討論過自己畢業(yè)之后的路，余晴覺得自己保研勝算不大，出國害怕背井離鄉(xiāng)，找工作害怕找不到好工作。郭義澤就清晰多了，堅決不做康復。
“你不覺得康復就是騙人嗎？”
“看你怎么看，我還是需要一些信念支撐下去?！?p> “有什么信念，就是聊天，安慰?！惫x澤對自己四年學的專業(yè)非常不屑的樣子。
“你知道可識別受害者嗎？在臨床醫(yī)學，病人們就是病，在治病；但是在康復，每一個病人都能被識別，都是在幫助他們?！?p> “讓他們?nèi)プR別吧，我煩死這個專業(yè)了?！?p> 想想郭義澤上班的樣子都沒有找吃的時認真，余晴也知道郭義澤有買基金股票之類的，其實余晴覺得他沒有錯，對于敢于表達的這種態(tài)度，她甚至有些敬佩。相較于自己面對決定時的猶疑和選擇過后的虛偽，不論是現(xiàn)在還是四年前，余晴一直都沒有成為過自己，甚至沒有面對過自己。余晴沒有很快回答郭義澤的憤慨，她先是批判自己，然后慢慢地問他：“那為什么選擇這個專業(yè)？”
“被逼的，當時自主招生讓我進土木專業(yè)的，進來了又調(diào)劑?！?p> “但如果土木專業(yè)你也不喜歡，只不過是另一個康復。學校幫你做了決定，但是路怎么走還是在你的手上，你可以復讀，可以轉專業(yè)，可以在大學期間做自己喜歡的方向?！?p> 郭義澤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或許他是一個以自己的方式走自己的路的人，不喜歡說一些勵志的奮斗話語，等到自己有一定成就的時候可以輕輕松松的說出很牛逼的話。但其實他不能接受的是這個專業(yè)中最根本的矛盾，資本和個體感受的矛盾。
余晴和郭義澤的談話一般會變成前者的說教，有些人就是這樣，說別人的時候什么都清楚，到了自己這里什么都理不清。其實擺在面前的選擇沒有什么好糾結的，保研是最好的選擇，出國其次，最不應該考慮的就是工作。余晴只不過害怕競爭，害怕被自己想選的導師評判，害怕自己被置于多人的利益焦點。
“害怕”會蒙蔽很多東西，它讓余晴忘記了自己沒有那么厚的家底供她出國，忘記了公平競爭的必然性，忘記了自己可以去爭取對自己最好的機會，也會讓她忘記對陳毓筱的向往和歉疚，忘記自己的善惡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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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晴的朋友張圣雪是很聰明很敏銳的人，她善于照顧身邊的每個人。大一時張圣雪沒有轉專業(yè)到臨床醫(yī)學，余晴沒有轉專業(yè)到康復治療學，余晴也是被張圣雪照顧的人之一，后來兩個人一起轉走了，余晴成為了張圣雪身邊僅存的離得比較近的，經(jīng)歷比較相似的人。但是兩個人不同之處在于，余晴因為自己的性格并沒有交下其他信任的朋友，但張圣雪的身邊還有另外的人，比如她的女朋友，之前也是同一個專業(yè)的趙艾，現(xiàn)在兩個人住在醫(yī)院附近的一間出租屋里，還有三只貓。
一天上午余晴突然收到張圣雪的微信，因為張圣雪已經(jīng)在準備保研了，她想要聯(lián)系康復醫(yī)學專業(yè)的一個導師，來找余晴問一下這位導師的情況。而那位導師也是余晴想要爭取但沒有自信爭取到的導師，看到張圣雪已經(jīng)付諸行動，余晴覺得自己因為糾結和害怕，錯失了一些先機。但是余晴沒有絲毫保留，知道的都告訴了張圣雪，畢竟自己什么都沒有做甚至沒有下過什么決定，怎么能不幫助已經(jīng)在努力的并且信任自己的朋友。
上午的工作完成的很快，余晴想要去和張圣雪聊聊，想知道張圣雪是怎樣做出保研的決定。于是給張圣雪發(fā)消息說想去她家里聊聊天順便看看貓，張圣雪答應的也很快，說自己剛輪完值班，正準備回家，讓余晴中午下了班過去。余晴則回復自己這邊也差不多忙完了，換過衣服直接在樓下見即可。余晴此時就坐在值班室中，對身邊正在看基金走勢的郭義澤說道：“我想去找下我朋友，估計吳欣馨今天不會來，不然我倆先溜吧?！?p> 郭義澤笑的有點玩味：“喲，什么朋友，讓你都翹班去找？”
“好朋友，她家還有貓，我順便去擼擼貓?！?p> “擼貓，帶我去呀?！惫x澤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但看的出來他不是很認真的發(fā)出請求。
“不知道方不方便，你跟我一起下去吧，我先問下?！庇嗲缬X得只有張圣雪一個人在家的話，帶著郭義澤也沒什么，畢竟相處到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將他當做可以傾訴的存在，也愿意讓他看見一點點被自己隱藏起來的內(nèi)心。只是不知道趙艾在不在家，總是覺得趙艾對自己的態(tài)度有些敵意，有趙艾在的場合，張圣雪就會收起對其他人的照顧，包括對作為朋友的余晴，配合趙艾宣示主權的做法。其實余晴之前不理解，但是當余晴將張圣雪想成一個男生，就可以理解這兩個人的做法和心態(tài)。而且這種不符主流的戀情，可能雙方更加沒有安全感，需要雙方共同的維系和努力來從行為表示相互的看重與忠誠。所以當她們兩人確定關系之后，余晴嘗到過幾次當電燈泡的尷尬，就很少聯(lián)系張圣雪了。
兩人下了樓，張圣雪遠遠的就跟余晴打招呼，余晴也笑著回應。
“這是和我一起實習的郭義澤，翹班也一起了。郭義澤，這是我朋友張圣雪。”余晴互相介紹了一下。
還沒等張圣雪說什么，郭義澤說了句：“你們都好高啊?！庇嗲缭谂芯退愀叩牧?，張圣雪比余晴還高一點。
張圣雪看看郭義澤又看看余晴，沒有回應這句招呼，只說：“還沒吃早飯，我去買個面包。”說著就轉身進了職工超市。
“你等我下。”余晴跟郭義澤說完也跟進了超市。
張圣雪知道余晴跟進來了，在門口等她，開口就問：“他是你男朋友嗎？”
余晴歪了下頭，“不是?！?p> 兩個人向面包區(qū)域走，余晴繼續(xù)說：“可以帶他一起嗎？他想看看貓貓，方不方便?！彼芰私鈴埵パ惺裁丛捴苯诱f，會得到直接的回答。
“可以啊?！贝_實直接。
余晴發(fā)了一條消息給郭義澤，然后陪張圣雪買完面包和牛奶。張圣雪的家離醫(yī)院不遠，三人很快就到了。
張圣雪性格直爽，房間也是亂，兩個人可能拿家也當成寢室來造亂。這是一間合租三居室，張圣雪和趙艾兩個人住在主臥，帶一個陽臺，貓貓的窩都在陽臺上。余晴和郭義澤在張圣雪提供的貓零食和逗貓棒的加持下，和其中的兩只貓很快混熟了，剩下的一只小貓因為年齡太小有些怕生。郭義澤的貓緣顯然比余晴更好，連張圣雪都說貓對他很喜歡。余晴在逗貓的間隙也和張圣雪聊了關于保研的事情，原來康復只是張圣雪的第三選項，前面的兩個分別是眼科和耳鼻喉科。
“我可能也要開始準備競爭保研名額了，雖然不知道能不能爭取到推免名額，不過一旦通過我也想保何敏期導師。說不定以后成為競爭對手或者同門呢。”余晴如此說道。
“我也要等名額定下來再聯(lián)系這些人，但是周圍的同學很多都聯(lián)系了，所以多了幾個可選的方案?！?p> 保送研究生名額確定需要兩個步驟，第一個是通過成績和綜合測評加分篩選前20%，再通過面試篩取學院給各專業(yè)規(guī)定的名額。確定這個名額之后，還需要有接收的導師，可以是其他學校，也可以是本校。意向的導師一般是通過自我推薦或者學校安排兩條途徑確定。
說完話，余晴又和貓貓玩了一會，還開著玩笑對貓貓說：“以前來看過你們，你們很小的時候我都喂過你們，現(xiàn)在倒不如一個剛來的小哥哥?！?p> 余晴和郭義澤呆到快到午飯的時間，余晴因為想回寢室睡午覺，拒絕了張圣雪一起定外賣的邀請。
兩個人往回走的時候，余晴自言自語道：“怎么回事，小貓咪怎么不喜歡我呢，虧我那么喜歡它們。”
郭義澤輕巧的說道：“已經(jīng)變成我的貓了，當然是最喜歡我了。”
“要點臉行不行，怎么是你的貓了，擼過了就是你的貓了？”
“那當然。”
“那你這么就走了？你的貓你不養(yǎng)，擼了就走？”
“是啊，擼了就走，不用負責，別人幫著養(yǎng)不是挺好嗎?！惫x澤說的非常理所應當?shù)臉幼印?p> “但是貓貓那么喜歡你?！庇嗲绲男闹芯谷挥行╇y受的滋味。
“貓貓都很喜歡我的?！?p> 余晴想起來之前齊晗和室友們談論的“到處留情”的評價，轉過頭來看著郭義澤問：“也就是說，小貓咪們到處都有，你只是因為想擼貓了就擼擼，貓咪喜歡你是她們的事，你就是可以拍拍屁股就走？”
郭義澤見后面有車過來，拉余晴的手腕向里以讓她躲開，但是她沒有在意車的事情，只是盯著郭義澤的眼睛想聽他的回答。
“是啊?！惫x澤回答地毫無波瀾，同時松開了余晴的手腕。
萬貓叢中過，片毛不沾身。貓是這樣，人是不是也是如此？郭義澤很會拉近和別人之間的距離，連余晴這樣不喜歡交際的人都在兩周的時間內(nèi)將他劃入了交往圈。或許有些沒有戀愛過的女生或者老實的男生會覺得這種拉近的距離，是一種示好甚至追求，等到這些人喜歡他的時候，他可進可退，進一步能從對方身上取得好處，退一步更能轉身離開。沒有承諾，甚至一眼就能被看出的輕佻；若即若離，不拒絕也不過分主動。
可能我也是一只小貓咪。余晴這樣想著，竟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沒事，你總會找到那只喜歡你的小貓咪的?！惫x澤見余晴許久沒有說話，說了這樣一句讓余晴更想哭的話。
這時已經(jīng)到了靠近醫(yī)院的校門口，余晴停下腳步忍著心中難受的復雜情緒，堅定地說：“我就喜歡那只小貓咪，就算現(xiàn)在不喜歡我，我也會感化他，一定有他喜歡我的一天?！?p> 郭義澤之前大概遇見過一樣的情況，沒有多做回應，好死不死的只是說：“沒用的?！?p> 余晴心里很難過，走回寢室的一路上，她都在思考自己為什么難過，或者說在確定自己心中的那個想法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真實想法。余晴回憶著遇到郭義澤后的點點滴滴，這份思考也算得出了結論，最后她給張圣雪發(fā)了微信。
“大雪，我可能有些喜歡他?！?p> “我知道啊，你能提出來帶著他看貓，不是你男朋友，就是你喜歡人家。”
“但是他貌似不喜歡我。只是因為這個月只有兩個人，他才和我走得近?！?p> “說實話，他看著像個gay。別喜歡了，也不怎么吸引人吧，看上去就比較靠不住。”
“額，他應該不是吧?！?p> “不知道，沒準呢?！?p> 余晴又給郭義澤發(fā)了微信。
“你有女朋友么？”
“沒有啊，怎么了。”
“那你有男朋友嗎？”
“…………”
“？”
“老子直的不能再直，你是沒見過我追小姑娘的時候。”
“我朋友說你像gay，我來問問。”
“…………”
那天晚上下班之后，余晴沒有和郭義澤一起吃飯，自己到荷花池邊上坐了很久。關于保研的事情，關于自己第一次有了喜歡的人的事情，余晴都有在想，要的就是兩個決心。在四年前因為沒有勇氣，做了錯誤的決定，錯失了陳毓筱；現(xiàn)在余晴一定要鼓起勇氣，去面對自己的心，面對必然的競爭。
我不想，我不想再犯四年前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