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了這梨園,濟(jì)月愣是一天也沒能出去。
偶爾聽常庭說起,信義這幾日也著實繁忙,不僅為朝中事務(wù),更是為著兩人的婚期,看得出來他將此事看得尤為重要。
濟(jì)月自然也體貼他的難處,不去煩他,每日也只繞著園內(nèi)湖堤轉(zhuǎn)了轉(zhuǎn),又將筆墨紙硯挪至涼亭,隨意寫上幾筆,手腕時而疼得厲害也就棄了。
閑暇時,百無聊賴之際也會探究些別的事情,例如她這滿身的傷痕,又例如這臉上紫藤的變化,再或者是她的一雙眼睛和馮盈。
對于這個叫馮盈的侍女,濟(jì)月隱約是有些印象,仔細(xì)想來卻記不大清,她平日里多半應(yīng)是在外間服侍,所以濟(jì)月只是有個模糊印象,有時候瞧著她的一舉一動又頗為熟悉,不像是個丫鬟舉止,倒像是哪戶人家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姐。
她問常庭,他也只說這是濟(jì)月自己帶來的侍女,她竟沒有一點印象,想來是因紫藤之故,過幾日就能記起,也就不必沒放在心上。
她原是這樣想的,可馮盈看他的眼神,有時太過嚇人,她既想一探究竟,又望而生畏。
接連兩日,柳承言都在濟(jì)月屋里睡下,夜半她翻了個身,摟在腰間的手緊了緊,還是將他吵醒,頭頂傳來溫?zé)針O淺呼吸之聲,半夢半醒間,嗓音帶著一絲沙啞和蠱惑:“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腦袋埋在光滑的臂膀上,仍舊背對著他道:“睡不著,是不是我吵醒你了?!?p> 柳承言低頭,輕輕吻著秀發(fā),對她這謹(jǐn)小慎微的勁兒頭倒是有些懷念,起了作弄的心思:“可不是,我正做了個美夢,你這一翻身我就醒了,你如何賠我?”
她哪里知道柳承言睡得輕,想來雖是無心之失,也確是自己的過錯,表情愣了愣:“那…那你想我如何賠你?”
他又將手臂緊了緊,下巴離開濟(jì)月的腦袋微微仰起,像是在認(rèn)真思考,半響,他笑了笑,刻意貼著她的耳畔,低語道:“不若你喚我一聲夫君,我便原諒你了?!?p> 腦子轟然巨響,脖頸連著耳后紅了大半,濟(jì)月窘迫得將腦袋埋得更低,整個臉撲在枕著的胳膊之上。
只聽得微微一聲嘆氣,頭頂傳來惋惜聲音:“罷了,你既然不想,那便算了,夢里面你剛要叫我‘夫君’,就被吵醒,委實可惜?!?p> 他故意默了默,手狀似不經(jīng)意的又緊一分,好讓濟(jì)月感受到他的委屈,半響,她終是妥協(xié),臉頰緋紅:“夫君…”
許久只聞得低低一聲淺笑,再沒有別的動作。
濟(jì)月略感好奇,微微偏了偏頭,正對上櫻唇,糾纏一起。柳承言僅用一手鉗制住她,輕輕抬起下巴,火熱得吻在一處,全然不顧濟(jì)月這別捏姿勢,將她吻得陣陣犯暈,呼吸更是急促。
溫暖的狹隘空間變得滾燙,濟(jì)月被迫轉(zhuǎn)過身去,正對著他,眼瞅著事態(tài)發(fā)展又有些失控,連忙掙脫出一只手掌兩人之間,卻還是沒能抵住,壓得右手腕生疼,模糊地嚶嚀一聲,緊皺眉宇:“…唔…”
柳承言立刻停了下來,熾熱眸光落在撐在胸前的手掌,霎時冷了下去,聲音依舊沙啞動人:“手腕又疼了?”
貼在腰間的手掌略微松開,濟(jì)月握著手腕扭了扭,隱約看清上面還未消去的傷痕,她愣了愣,這些話憋在心里很久了,她彎下腦袋,正好抵在他心口位置,柳承言自然將她摟著,儼然如同夫妻姿勢。
眼中閃了閃,半是黯淡半是猶豫,心思早已不再這上面,濟(jì)月也未曾注意到自己換了稱呼:“東旭,你能告訴我身上的傷是怎么來的嗎?”
柳承言將下巴置于她的頭上,漠然面容隱隱躥出一叢火苗,眼神冰冷比之料峭寒風(fēng),唇角卻是微彎的弧度:“你還記得紫藤發(fā)作嗎?”
濟(jì)月?lián)u了搖頭。
柳承言輕輕掖好邊角的被子,平和道:“這些傷痕便是那時留下的?!?p> 紫色瞳孔震了震,對于他說的這番話,既是疑惑,卻又頓感驚奇。
纖長指節(jié)溫柔地?fù)崦惆l(fā),從發(fā)梢到發(fā)尾,更像是安慰一只受了驚的寵物,繼續(xù)道:“那時你神志不清,打傷了不少人,那些個抓你的人失了分寸,讓你撞上兵器架,這才落下的。”
兵器架,這倒是個極好解釋,畢竟她的記憶還停留浮華寺,加上眼睛看不清,也辨不得這傷勢輕重,她卻好奇問道:“我傷人?我傷了誰?”
頭頂聲音突然消失,柳承言沒有接話,濟(jì)月卻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他胸膛上鮮明的傷痕,錯愕道:“這是我傷的?”
柳承言緊緊摟著她,沒有否認(rèn),而是接了一句,將話題生硬挪開:“我聽馮盈說你這幾日悶悶不樂,就是因為自己身上這些來路不明的傷痕?”
濟(jì)月早已抬起頭,癡癡地望著模糊容貌,腦子里像是一聲悶雷炸過,嗡嗡直響:“我傷的你,是不是?”
淺淺嘆氣,他低下頭,吻去濟(jì)月臉上不知何時滑下的晶瑩水珠,笑了笑:“不是…”
有些事情當(dāng)時沒有否認(rèn),事后便很難被人當(dāng)真,柳承言這話,更像是為了不讓她難受,而選擇的謊言,他緊了緊抱住她的胳膊,腦袋溫柔地貼在懷中,苦澀道:“你聽,我沒有說謊?!?p> 強(qiáng)勁地心跳聲平穩(wěn)有力,濟(jì)月卻更加難受,收了收哽噎的腔調(diào),緩緩道:“是了,你沒有說謊?!?p> 當(dāng)年母親告訴他,若是將來遇上了心愛的女子,一定要坦誠相待,切忌不要騙她,柳承言以為騙人也并非是什么極惡之事,母親笑著按了按他的小腦袋說道:“不是惡,是謊言一旦開始,就要準(zhǔn)備好兩敗俱傷收場,最終得不償失罷了?!?p> 他那時年紀(jì)尚小,也不懂得其中道理,更覺這些全是謬論,如今長到這般年紀(jì),倒像是靈光一現(xiàn)恍然大悟,只可惜時不我待,回過神來,他竟后悔沒能留下沐鳶,尋得維持住濟(jì)月現(xiàn)在模樣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