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騰講的往事,因?yàn)樽约旱妮p信而將整個隊(duì)伍陷入了虎口,幾近全軍覆沒。他的通訊兵和一些傷員用自己的生命掩護(hù)他撤離,直撤入深山。最后通訊員把他推到隱蔽的小道,自己跳下了懸崖。但敵人馬上發(fā)現(xiàn)了他,接著窮追不舍。頭部受傷,身體協(xié)調(diào)能力減弱的他面臨絕境之時(shí),卻跨越了一段如吸音盒一樣的地帶,沒有陽光、沒有空氣、沒有聲音、沒有風(fēng)的奇怪地帶。等到一切都恢復(fù)正常時(shí),張騰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了繁華的都市,車水馬龍的大街上,而那些窮兇極惡、邋里邋遢的追兵們早已不知去向。最先出現(xiàn)在面前的人竟然是那個敵軍將領(lǐng),此人現(xiàn)在全然換了裝束,早已不再是那個匪氣十足的軍人形象,而是個如假包換的身材勻稱、體格健壯,渾身透著聰明勁兒的都市達(dá)人。他是那么關(guān)心張騰,話里話外顯出和張騰的親近勁兒。雖然說不出話來,但是對此人恨之入骨的張騰卻拿他一點(diǎn)辦法沒有,任由他為自己換了衣服,包扎好傷口,甚至去通知了張騰新“多出來的媳婦”前來······
張騰最終還是掙扎著從沙發(fā)上坐了起來,鑒于剛才他的劇烈反應(yīng),這位之前的“敵軍將領(lǐng)”沒有再主動跟張騰,而是馬上為他沖泡了一杯紅茶,端到他面前,自己只是退回到座位上,佯裝看一本線裝書。張騰偷眼看去,那竟然是一本《夢溪筆談》,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之前那個腦滿腸肥、只知官銜俸祿的匪兵老爺竟然還能看下去這樣的古書!但從對方那熟練、悠閑地端書靜坐的樣子卻是怎么也不像裝出來的。張騰忍住陣陣的頭痛,想出一個主意,于是從茶桌上拿起幾張紙和一只小楷毛筆,從一個已研好的墨盒里蘸了蘸,揮腕就寫,一行青衣小楷立刻排于紙上:我這一受傷,竟然就失憶了,不好意思,聽你的口氣,咱倆熟的不行,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那人伸頭過來觀看,舉書的手愣在半空中,睿智的眼睛閃著明亮的光澤,雖然臉上寫滿了詫異,嘴角卻泛起了淡淡的笑,誠懇地說:
“這樣啊,我說你怎么好像都不認(rèn)識我啊,原來你真的不認(rèn)識我了。我叫梁振國,棟梁之‘梁’,振興國家的‘振國’幸會,幸會?!绷赫駠緛硎窍牖钴S一下氣氛,故意語氣輕松地玩笑了一下,誰知張騰聽到“梁振國”三字,熱血沖頭,怒發(fā)沖冠,拎起斟滿茶的杯子就跩到了地上,過于滾熱的水還是流濺到了他的手上,使他呲呲地吸著氣。滿地蹦起的玻璃碴子濺起老高,有一小塊甚至崩到了梁振華的下巴上,瞬間劃出了一個小血口,有血珠滲出。梁振國順手摸到了那滴血,他的臉色微微突變,但他仍淡淡地笑著說:
“啊,張騰,你一定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吧,兄弟,別著急,回來就安全了?!币粋€迎著玻璃碎裂的聲音進(jìn)來的人影此時(shí)已站到了張騰的身邊,梁振國看到這個人立刻像見到了“救兵”樣地?fù)淞诉^來,拉住了那人的手說:
“何香,你可是來了,張騰不知怎么回事受了這么重的傷,還不能說話了,你快看看!”張騰盛怒之下摔這個茶杯用了過大的力氣,無法控制身體的平衡,一下子歪倒在了沙發(fā)上?!昂蜗恪眱蓚€字就如一聲晴天霹靂炸響,令他的腦袋嗡嗡直顫,他努力地轉(zhuǎn)過身子,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一張臉已經(jīng)貼了過來,同時(shí)還有一雙柔軟的手捧住了他的下巴:
“阿騰,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你不是上午才出門去了你母親那,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這,這頭上的傷是怎么回事?你跟人打架了?疼嗎?流了很多血吧,要不要我們?nèi)メt(yī)院輸液······”這張臉一直在晃,張騰無法看清楚,但這聲音,他怎么會忘得了,他開始全身哆嗦,卻是無法發(fā)出聲音,這越發(fā)地把這個女人嚇到了,她不停地晃動著張騰的臉:
“阿騰,你冷嗎?為什么哆嗦得這么厲害?你告訴我,哪里不舒服,快告訴我!”張騰看見了梁振國,卻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梁振國的手竟然放在何香的腰上,并沒有馬上移開,嘴上卻若無其事地說:
“何香,你不要這么搖張騰,他會不舒服的,他現(xiàn)在不能說話,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別緊張,別緊張,他現(xiàn)在沒事了。”猛地,梁振國的目光和張騰的相遇,那雙噴火的眼睛使梁振國渾身激靈地抖了一下,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趕緊把手從何香的腰部移了下來。何香似乎也感到了異樣,放開張騰,退后半步,回身看了一眼梁振國,見他臉色微紅,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想是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天!何香是感覺到了梁振國放在腰上的手的,而她,竟任由他這么做!張騰瞬間僵若雕塑。何香,那張那么親切的臉,救他于危難之中的女人,竟然背著他的丈夫……
張騰挨了狠狠的當(dāng)胸一拳,是阿牛,他簡直是瘋狂了,已經(jīng)立起了身子,彎腰沖著背靠墻壁而坐的張騰吼叫道: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何香怎么可能是這樣的人!你要再這么說,別說你是我隊(duì)長,就是你是我兄弟,我也下得了手爆打你一頓,你信不信?”張騰連眼皮也不抬地說了句:
“坐下?!甭曇舨桓撸ψ銐蛄?。阿牛不由得如泄了氣的皮球樣坐了下來。張騰嘆了口氣說:
“你急什么,好象當(dāng)時(shí)的我就不生氣一樣,雖然那時(shí)的我只和何香有一面之緣,也就是你們倆合力救我出虎口的那次,但就那一次,我從心里敬重她,愛戴她。忽然發(fā)現(xiàn)她會以‘我妻子’的身份出現(xiàn),我更是喜出望外,不瞞你,如果我張騰今生能有幸娶到何香這樣的媳婦無憾也。知道你和何香是很親近的,你聽后會如此強(qiáng)烈反應(yīng)我當(dāng)然也想到了。可我仍堅(jiān)持這樣講,是我相信,我所無意間到過的那個世界是存存的,我們,每個人都在那個世界活著,過得卻是完全不同的生活。雖然在那個世界,有著那些頂著一張和你,我一模一樣的臉的人,可跟我們卻是一毛錢關(guān)系也沒有的,性格,出身,人生觀,甚至想法,做法!我當(dāng)時(shí)就無法適應(yīng),也沒有必要說謊,只是原樣敘述出來而已。”這回輪到小畢出來說公道話:
“牛哥,我不認(rèn)識這個看來跟你們倆都有著不解之緣的女人,你不該在這時(shí)候打斷頭兒,我們?nèi)绻芏嗔私庖恍╆P(guān)于那個世界的情況,就會對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環(huán)境,所做的事多理解一些吧。見鬼,好象我真的相信了那個什么‘平行宇宙’一樣!”小畢后面的話是用很低的含糊不清的聲音嘟囔出來的,卻也分明是想讓兩位都聽出情緒來。阿牛低頭不語,看來一時(shí)半會誰也不想搭理。張騰也沉浸在濃濃的情緒里,但他還是接著開始了講述:
“我當(dāng)時(shí)就更加地在沙發(fā)上坐不住了,再一次掙扎地想坐起來,不想身體很輕松地就站了起來??纯醋约旱氖帜_,我努力地張嘴說話,不想語聲順暢地就發(fā)出了:
‘走吧,離開這?!业某泽@程度自然是比不上梁振國的,他指著我對何香說:
‘呀,呀,張騰,你,呀,何香,你看他又能說話了,剛才他可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的?!乙а狼旋X地說:
‘那你的意思是,我裝的?’本來略歪著頭沉思的何香聽到我這句話,詫異地猛然回頭審視我的表情,這個時(shí)候,我才真的看清了這個女人的臉,是了,跟何香的眉眼一模一樣,但她絕不是我們認(rèn)識的何香,這個女人膚色暗沉,眼神陰郁,除了光潔的額頭和柔軟的細(xì)發(fā),她們還是有著那么的不同。她全然沒有了剛才的關(guān)切和溫柔,語調(diào)平淡地說:
‘你剛才不能說話嗎?振國只是關(guān)心你,并沒有別的意思,干嘛這么生氣。’她一開口說話,我的火氣卻是發(fā)不出來了,只是愣愣地看著這個和另一個人如此相似的女人,想象著她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竟然和一個與我一模一樣,名字也一樣的男人結(jié)婚,生活在一起,那又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竟然可以讓他遭到如此的背叛。這個女人自然是猜不到我在想什么,她也不會想到我和她的丈夫,其實(shí)只是長得一樣的臉而已,我是一個陌生人。所以她說:
‘你到現(xiàn)在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早上出門時(shí),你穿得可不是這身衣服啊。’梁振國在旁邊插話:
‘啊,那是我們這備留的衣服,不太合身,但他還能穿?!伊⒖虒λ慷?,他隨即心虛地把臉轉(zhuǎn)到了一邊?!蜗恪ㄊ怯X出了問題,她無奈地說:
‘好吧,你不愿在這里待,我們就先回家,你再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了吧,不過,你確定頭上的傷口不用去醫(yī)院再處理一下嗎?’我還沒有來得及回話,見我要離開的梁振國已經(jīng)松了口氣,搶著說:
‘啊,我的私人護(hù)理剛剛離開,給他檢查并清理好傷口了,說沒大問題,就是劃破了點(diǎn)皮,可奇怪的是,那傷口是怎么劃出來的呀,一般的物件都不可能劃出······’‘何香’果斷地打斷了他的話:
‘傷口不打緊就行了,那我們就先回去了,這一會子打擾了?!f著拉上我的胳膊就往外走,梁振國趕忙前身閃開:
‘說什么打擾,咱們這交情······’偷眼見我攥緊了拳頭,隨時(shí)會揮過去的樣子,再次往后躲了躲。‘何香’這時(shí)一腳踩到了一個玻璃碎片,不禁趔趄了一下,我順手就把她抱入了懷里,她的身體是僵硬的,仰頭看我的眼神更是驚訝無比,盯了我?guī)酌胫?,就從我懷里掙扎了出來,故意顯出害怕的口氣說:
‘振國,快讓人收拾了這里,這要是扎到了什么人可了不得,老天爺,我要是一腳跌下去,敢毀了容?!赫駠?,啊’了兩聲跑去了后間。
一路無話,司機(jī)接我們回到了家。哦,這就是‘我’們的家,整潔、有序,該有的用品一應(yīng)俱全,當(dāng)我正感慨有一個女人打理如何幸運(yùn)之時(shí),一個女仆模樣的人卻出現(xiàn)在了面前,她驚叫道:
‘先生,您受傷啦?出了什么事?早上您走的時(shí)候不還是好好地嘛?’我詫異于一個女仆都是如此的親切的同時(shí),‘何香’頭也不回地說:
‘我回房休息一會?!芸煜У搅诉^道里。女仆的手已經(jīng)伸到了我的胸前,替我解開了領(lǐng)口往下的三個紐扣,還沒有放棄的意思,我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毫不客氣地將她的手撥拉開,轉(zhuǎn)過身去,說:
‘你去把我平日里穿得衣服拿來吧。’身后靜默了十幾秒,就聽那個女仆說:
‘哦,我馬上去?!S著遠(yuǎn)去的腳步,我才全身放松了下來,跌坐到身邊的一張木椅上。雖然來到這里時(shí)間并不是很長,可卻讓我感到了莫名的火氣無法排解,都是些什么人啊,過得是什么樣的扭曲生活,我還真是越來越好奇,這里的這位和我長得一樣的男人,到底做了什么,讓這里如此豐裕的一切卻都披上了彌亂的幕紗?
突然,門外有男聲響起:
‘欖菊,欖菊,快出來,累死我了!’我全身一震,本能地意識到,這個人就是這里的主人‘張騰’,從外面回來了。我這個‘冒牌貨’可怎么辦?環(huán)顧四周,墻角擺放著一架看似多余的屏風(fēng),我趕緊幾步邁了過去,搬開一屏風(fēng)一腳正要躋身進(jìn)去,卻發(fā)現(xiàn)一個滿臉驚愕的矮個子男人恐懼地望著我,我二話不說,上去就掐住那人的脖子,令其無法發(fā)聲。然后回身又將屏風(fēng)那角搬回原處。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有人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客廳,如果說身邊這個矮個子男人想透過屏風(fēng)上端的那個洞觀察外面的話還需踮起腳尖,而我卻可以輕松地看到。剛進(jìn)來的人是‘張騰’無疑,他看起來比我得年輕好幾歲,長期精致的生活和細(xì)心地保養(yǎng)讓這個年輕男人渾身散發(fā)著優(yōu)雅的貴氣,特別是身上這合體、而又昂貴的衣服越發(fā)稱出此人的風(fēng)流倜儻。抱著一堆衣服的女仆風(fēng)一樣沖了進(jìn)來,一看到他,先是驚慌地環(huán)顧大廳,隨后才不知所措地愣在了那里?!畯堯v’一屁股跌坐到沙發(fā)上去了,近乎吵嚷地說了一連串:
‘哎呀,這是什么破天氣,怎么就這么讓人不舒服,我的車沒開出去多久忽然爆胎了,周圍連個毛也沒有,我只好把它丟在那,自己走回來了。你猜猜,我得走多久才能走回來?哎,你在那立著干什么?快過來,坐到我身邊來。干嘛不趕快過來給我換衣服?咦,終于變聰明了,我這還沒招呼,你就把衣服拿出來了,嗯,知道我進(jìn)門就要換衣服了啊······’這個‘張騰’竟然是個話癆!女仆兩步挨成三步地晃了過去,還未伸手,‘張騰’一把把她拉坐到自己懷里,女仆扔掉衣服,掙扎地從他懷里出來,邁出一步,立在安全的距離后才開口:
‘先生今天光在路上走了啊,我還以為您出了什么事兒了呢?!畯堯v’興致未減地說:
‘出什么事?你想讓我出什么事?我出了事你就高興了?你安的什么心啊,我對你這么好,你卻盼著我出事。哎,我問你,欖菊,我要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辦?還有你肚子里的孩子······’那女仆忽然像發(fā)了瘋的‘雀兒’一樣,猛地沖到‘張騰’的面前,邊為他解襯衣鈕扣,邊嘰嘰喳喳地說起來:
‘先生啊,你說你那個破車可怎么辦???讓誰去把他給拖回來啊,真是的,這么長的路,得花一大筆拖車費(fèi)吧?怎么辦呢······’‘張騰’一把推開她:
‘干什么?干什么?我早就教過你,溫柔點(diǎn),溫柔點(diǎn),你把我的脖子都勒疼了!’我感覺自己的手中一緊,那個小個子男人在拼力掙扎,從他忽然憤怒的樣子,我意識到這個人跟那個女仆的關(guān)系不一般。還沒等我琢磨出該怎么辦,‘何香’忽然來到了大廳,她看到坐在沙發(fā)上的‘張騰’愣了幾秒,但馬上就恢復(fù)了常態(tài):
‘哦,你的傷好得很快嘛,阿騰,這樣,咱們一起出去一下,我正發(fā)愁誰跟我一起去呢,走吧?!畯堯v’馬上立起了身,來到‘何香’身邊抱住她的胳膊嗲聲嗲氣地說:
‘人家才剛回來,你就讓我出去啊,你也不問問我這一半天都遇到了什么事!’‘何香’的后脖梗子任我離那么遠(yuǎn)也感覺到了僵硬,但她沒有掙脫‘張騰’的手:
‘先去吧,等去了回來你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