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劉懷敬,須發(fā)皆張,氣極而笑:“郗僧施便有如此本事,令號稱燕歸堂第一高手的慕容云夢慘敗若此?”
“右令使所言何意!”慕容云夢早受不了這個酒囊飯袋。整日里只知爭權奪勢,中飽私囊。
今日若非事不可為,落得大敗,須回堂中還令敘職,她才不會理這無能之輩。
“我言何意?便是你這第一高手都狼狽而回,看來這燕歸堂也不過如此罷了!”劉懷敬完全不顧自己便是燕歸堂右令使。
燕歸堂現(xiàn)在已是落毛的鳳凰,不過是他一個踏腳石,登天梯。
劉懷敬此言一出,座下幾人皆憤憤不言。
座下幾人與慕容云夢一般,皆是燕歸堂朱雀將。各有一番本事,各領一方職司。
燕歸堂自謝玄始,時至今日,人員幾番更替,朱雀將亦換了數(shù)輪。
然慕容云夢這幾人,皆燕歸堂老人,尸山血海趟出來。聞言怎不憤憤作色。
燕歸堂終究是為北府,為晉國立過汗馬功勞,千秋之功。不知多少人鮮血染就的威名!
慕容云夢輕叱一聲,化為一道輕煙,閃身而上。劉懷敬不及反應,一把魚腸子般的細劍,便亮晃晃的橫在他的頸下。
劉懷敬兩股顫顫,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慕容將軍,哎,慕容仙子,且慢且慢,切勿沖動,本官無意冒犯,我…我可是欽命的右令使?!?p> 劉懷敬說完,見慕容云夢面容冷煞,分毫未動,真怕這女子沖動下割了他的咽喉。他忙擠出一絲干笑,告饒道:“慕容仙子何必與我這渾人計較,權當我說的是個屁,便饒了我這回可好?”
邊上幾名朱雀將一臉鄙夷,奈何鄙夷之人卻是上官,便一起七嘴八舌勸阻道:這劉懷敬不過一介小人。劉氏兄弟四人,此人最是市井無賴,整日里混跡賭錢之場,煙花之地。
眾人皆勸慕容云夢,莫為此等人,壞了手中寶劍威名,亦丟了十幾年的功名。
邊上劉懷敬聽了,卻是腹內不平,暗里大罵:“這些狗才,都是狗眼看人低。老子這是能屈能伸大丈夫?!?p> 慕容云夢內心苦楚。她乃修道之人,筑基有成,根本不在乎功名利祿。若非當年那人托她照顧舊屬,她根本不會長留燕歸堂。
現(xiàn)今敗于郗僧施,他的舊屬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這燕歸堂便無須再留。
“劉懷敬,今日你便聽清,我慕容云夢誓殺郗僧施,只為報我燕歸堂兄弟血仇,卻非為爾等爭權奪利。今日且留爾狗命,日后再辱燕歸堂之名,當如此案。”慕容云夢收回細劍,素手輕按劉懷敬面前桌案。桌案轟然化為飛灰。
劉懷敬駭然變色,寒毛豎起:這娘們真是厲害,難怪號稱燕歸堂第一高手。要是招呼到身上,豈不是要成一灘爛肉。
劉懷敬脫了險境,再不敢多言,口中忙稱:是,是,是。心里卻道:看你今日鬧得歡,小心將來爺給你拉清單。若是有朝一日落于我手,且看如何讓你雌伏!
慕容云夢冷眼掃過幾個多年同袍,謂然一嘆:“想當年,我燕歸堂叱咤風云。從烏燕到赤燕皆視死如歸之勇士,何人敢辱。而今令使竟為無賴市井之徒,自辱威名。諸君棧戀名利,血勇全無。這燕歸堂怕是再不復從前!諸君自重,云夢就此別過,永不再會?!?p> 諸人面紅耳赤,喏喏不言。
慕容云夢再不多言,丟下腰牌令符,轉身出了燕歸堂。她身上重傷未愈,動氣后碧血滲出,染濕裙裳渾然未覺,只是一時不知何往。
悵然許久,烏衣巷里的傷心人,形單影只,終落寞離開。
正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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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藏浦與青溪水道兩河交匯處有一渡口,名曰南浦渡。此渡口乃建康繁華地段,水路四通八達,河舫競立,燈船蕭鼓。又有酒樓林立,魚龍歌舞。熙來攘往,人流滾滾,很是熱鬧。
龍藏、青溪兩條河岸邊,栽滿了繁縟的桃樹,春風來時就會有絡繹不絕的桃葉輕浮水面。風吹過,桃葉四處飄零,煞是美麗。
往來撐船的艄公們,常望那滿河浮泛的桃葉,笑謂之桃葉渡。
又有傳言,王右軍之子王獻之有個愛妾叫“桃葉”。她往來于秦淮兩岸時,王獻之放心不下,常親自烏衣巷中來渡口迎送,并為之作《桃葉歌》四首。
桃葉映紅花,無風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獨采我。
桃葉復桃葉,渡江不用楫;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
桃葉復桃葉,桃樹連桃根。相憐兩樂事,獨使我殷勤
桃葉復桃葉,渡江不待櫓。風波了無常,沒命江南渡。
從此南浦渡名聲大噪。久而久之,南浦渡也就被稱呼為桃葉渡。
慕容煙不知從哪戶人家,哪個閨房之中,私取了一套粉色的羅裙換上。她原來的衣衫早已不堪再穿。
慕容煙與化名張簡之的張小玄,正自桃葉渡口候船,一閑著的老艄公笑迎他們上了小舟。
老艄公輕點渡口,小舟順水自流。龍藏浦水勢兇猛,青溪河流水緩慢,兩河交匯暗流涌動,漩渦處處。老艄公這等常年在此行舟稍客之人,自是熟悉水情,安全無虞。
此地渡船不用櫓,須將船身搖正,順水而流,船便可至對岸。
桃葉渡口春季里桃花盛開,又有王獻之與桃葉美人的郎情妾意流傳。
楫搖秦代水,枝帶漢時風。桃葉渡成了建康名勝之景,往來游玩的男女愈來愈多。
老艄公花甲之年,便是他這見多了癡男怨女,看慣了風花雪月之人。如今突見一黑臉胖子,攜著身穿桃花粉裝的少女出行,亦大嘆世間美人皆眼拙,識人不淑嫁錯郎。
慕容煙看到岸上燈火輝煌,行人如煙,恍如再世。她想到馬上便可至烏衣巷燕歸堂,或許在彼處便可見到師姐慕容云夢,終有些笑顏露出。
張小玄自是不知老艄公心里想什么。他立于慕容煙身側,見身邊佳人俏然而立,燈光波影映襯下面如桃花,粉腮含笑。
只覺暮夜有清風,云燈照波浪;水照傾城面,柳舒含笑靨。
正是桃葉渡口桃花笑,桃花不言似春風。張小玄看的心曠神怡,心生愛慕之情。
老艄公舟船停穩(wěn)當,收了二人銀錢,又為他們指明烏衣巷方向,便請二人上岸,老艄公見二人去的是權貴云集的烏衣巷,更嘆世間美麗女子,為何總是隨著粗鄙富貴之人。老艄公搖搖頭,自是再拉客稍人回往對岸。
且說張小玄剛到岸上,便見慕容煙驚喜喊了一聲:“師姐!”。只見渡口處,一膚白貌美的高挑紫衣女子,正欲乘一艘小舟行往對岸,不是旁人正是慕容云夢。
張小玄聞之既喜又驚。喜的是,慕容煙終于尋到了牽腸掛肚的師姐慕容云夢。驚的是這慕容云夢竟是筑基修士,玄真在身。
慕容煙是練氣后期的修為,張小玄早察之,只是未料到她的師姐竟是筑基有成。張小玄又想到父親張簡之從前往事,便忙溜之大吉,先走為妙。
他見渡口有一小舟正離岸,忙輕身而起,落在小舟之上。
舟上原有的客人,倒是嚇了一跳,險些跌入水中。張小玄忙扶住,連連告罪,又多塞了些銀錢給艄公,口稱渡船有急事。
二人見這黑臉胖子,明顯有武藝在身,一臉壞笑,哪敢多言,各自安好為上。
不說張小玄心虛,逃之夭夭。這邊慕容煙和慕容云夢生離死別再見,自是一番噓寒問暖,相擁而泣。
慕容煙情緒穩(wěn)定后,見師姐裙帶之上血跡斑斑,忙扶住師姐,關心道:“師姐,你的傷怎樣?”
“無妨。我們到龍藏浦北岸去。那里我有一處小院,打坐兩日便好。我正欲讓幾位師弟來建康,共商救你之事。想不到,你竟能逃離郗僧施這魔頭手掌?!蹦饺菰茐艨偹惴畔滦念^一樁大事。
“哎呀,師姐,你不是已派人來救的我嗎?”慕容煙驚道,忙左顧右盼,卻尋不到剛才一同下船的黑臉胖子。
“我派人救你?”慕容云夢一臉狐疑。
“咦,奇怪,這人去哪了?剛才還在的?!蹦饺轃熎娴?。
“師妹,你在說什么?”慕容云夢無奈道。
慕容煙便將前事細細道來。
“張簡之?黑臉胖子?”慕容云夢激動無比,高聳的胸懷,波濤洶涌。
那人怎變成了黑臉胖子?慕容云夢心里直覺不可能。那人身高七尺,一向玉樹臨風,瀟灑倜儻。怎可能是黑臉胖子?難道是他易容前來?
莫非他一直在暗中關心著我?慕容云夢芳心暗暖,一股幸福感涌過心田,身上的傷都覺好了許多。
慕容云夢忙極目四顧,淚眼婆娑。只見滾滾紅塵,人海茫茫,燈火闌珊處,全無那人身影。哪怕那人易容,她亦可辨別出來。
“師姐,你怎么了?你抓疼我了?!蹦饺轃熞妿熃隳饺菰茐袈剰埡喼p目之中立有清淚泛出,只覺得極為好奇。
二人怕是有一番愛恨糾纏吧。又想到那個黑臉胖子一臉壞笑,豬哥模樣。師姐天仙一般的人兒,怎么可能!
再想到黑臉胖子及時送上的肉餅,又覺或許師姐就喜歡這樣知冷熱的男子吧。
“走,我們先回對岸?!蹦饺菰茐魧げ坏侥侨说挠佰櫍缓美鴰熋蒙狭艘凰倚≈?,往對岸而去。
舟上,慕容云夢仍不死心,不時回頭望向來時渡口。然根本未有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
張小玄自是不知他走后發(fā)生了何事,亦不知冒用父親的身份,將來給張簡之帶來何種麻煩。
他尋了一處無人小巷,解了化形符,還了原貌。便上了房檐,找準一個方向,縱身而去,身化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