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童言無忌
春末的味道還有殘花清香,剪燕也消失無蹤。上次去信宮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明日就是月初了。
又要去那人那里做什么呢?
祁婳坐在自己宮里的走廊木地板上,手趴著欄桿,往水里一顆一顆投著魚食。
金紅色的錦鯉攪動著春波綠水,也攪動著她的心情。
之前跟他的約定,與其說約定還不如說是脅迫,結(jié)果遙遙無期。
這樣真的浪費她的時間,每天耗在這個偌大無邊的皇宮里喂魚么?
這個月她沒見過彧帝,大概在忙算計吧。怎么會有時間有精力理會她這樣的棋子呢。
對他而言,她只是一枚棋子,一枚可以深入敵后的棋子。
她這段時間也足不出宮,把自己的這座祀宮逛了個徹底。最后發(fā)現(xiàn)櫻花樹下,這個池塘很多錦鯉,這座宮殿滿是一種淡淡的哀傷,很多楓樹,秋來了更加寂寥吧。
鯉魚是這座宮殿唯一的鮮活。
出來這么久,她倒不擔(dān)心族域。至于彧帝,她又想起了剛來到這里發(fā)生的那些事,心中的排斥感又一次涌上心頭。
華收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已然習(xí)慣她華收了,她這樣癱在水邊,華收也已然習(xí)慣她。
剛開始那幾天還能端著,之后就越來越暴露本性了,祁婳真的不想勉強自己整天正襟危坐。
說也說不聽,說也說不得,好歹在祀宮里,華收也就由著她了?;噬蠈Υ硕疾徽f話她能說什么呢?
“娘娘,葉妃娘娘和太妃在杏臺設(shè)春宴,特邀請您過去小會?!比A收走過來跪在地上,細心地幫祁婳把垂進水里的裙擺撈起來,然后輕輕擰干。
“我來這這么久了,到第一次有人邀我。”祁婳轉(zhuǎn)頭對華收手說,漆黑的頭發(fā)劃到肩膀另一邊,她臉上掛著好奇的表情,“葉妃是那個小皇子的母妃吧?”
“是的,子軒小皇子也在的?!彪y得她過問這宮里的人。
祁婳:“就她們兩位么?”
華收:“是。”
“不遠的話就過去看看吧?!逼顙O把手中魚食一把全都撒進水中,斗得群群錦鯉爭先恐后。
杏臺的景色秀麗,杏仙婀娜多姿,舞動著春色。杏臺的杏果果真名副其實。
祁婳走在杏下的小道上,花毛茛、鈴蘭、鳶尾、風(fēng)信子在她腳邊竊竊私語,下一位姑娘又是誰?
“華收,這位太妃是什么來頭?”祁婳表現(xiàn)得忽然想起什么,問了她。
“南門太妃是先帝的寵妃,先帝在世時榮獲盛寵。雖然先帝西去,但宮里人如今還是敬重她的?!比A收頓了頓,似有顧慮地又說,“宮里相傳她的容貌俏似櫻妃娘娘?!?p> “哦?”櫻妃娘娘不是彧帝生母么?原來是容貌相似,沾了彧帝的光,怪不得這么多年還能在這宮里有一席之地。
先帝的寵妃又如何,仰仗的男人不在了,還會有誰對你抬眼相看呢?
“娘娘怎么忽然問起太妃來了?”平日倒是不見她多話。
“本宮瞧著太妃容貌好生精致,年輕,竟不像先帝的妃子。”倒像是彧帝的女人。
后半句祁婳沒有說,其實她是覺得彧帝對她客客氣氣的,一位先帝的妃子,本不該在宮里多走動的,自她入宮以來,她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未免多了些。
不同尋常就有不尋常。
“太妃人是極好的,宮里的小奴婢小太監(jiān)時常得到她的恩惠?!?p> 祁婳淡淡地笑著。
這杏臺四面通風(fēng),青色的紗幔隨風(fēng)而動,倒是不落俗,祁婳內(nèi)心想著。
“拜見祀宮娘娘?!逼顙O才走上這梯臺,宮姬都紛紛下跪,葉妃和一個太妃裝扮的女子也向她行著禮。
“都起來吧?!彼吹饺~妃手中牽著的小皇子,微微笑著,小孩子誰不喜歡呢?款款入座,“我不大喜歡這些規(guī)規(guī)矩矩,太妃和葉妃請隨意。”
杏臺上都是些酒水蔬果和糕點,倒是沒有酒肉的葷味。
“見祀宮娘娘亦如初見。”葉妃還是世家里出來的女子,言行舉止都是溫婉的。
“祀宮娘娘容貌清麗,哀家看著杏花奪目,娘娘一來,杏花都黯淡無光了。”南門太妃頭上簪著碧玉玲瓏簪,還是一樣,客氣地說著客氣話,這么多天來這宮里的人都客客氣氣的。
南門太妃那晚是瞧見了她跟齊聿的那一幕,今天特意隨口跟葉妃提了一句,邀這位尊貴的祀宮娘娘過來會會。
到底是什么樣的女子呢?這酒竟然有些酸味了。
祁婳瞧著這位所謂的太妃不過三十出頭,心里感嘆了一番,年紀輕輕守著這空蕩蕩的宮殿,她這段時間就消受不了了,一年復(fù)一年,一日復(fù)一日,她是如何度過這漫漫長路呢?祁婳:“太妃芳華常駐?!?p> 葉妃溫柔地低頭對她兒子說,“子軒,過來見過祀宮娘娘?!?p> 齊子軒就走出來對祁婳行跪拜禮,他眉眼間真的像彧帝啊。
小肉團一樣的身子,祁婳瞧著覺得甚是可愛,歡喜起來。
祁婳:“轉(zhuǎn)眼間我就是祀宮娘娘了,”她拿起桌上的一塊粉色糕點遞給那小皇子,“上次你喚我娘娘,倒被你說中了。如今我也是娘娘了?!?p> 他一點都不怕祁婳,果斷地松開了他母妃的手走過來接住祁婳手中的糕點:”謝謝娘娘,”他咬了一口,甜甜地又說,“娘娘真好?!?p> 果真是他的兒子,小小年紀舉止投足就如此不凡。祁婳不禁感慨。
“過來。”祁婳把他輕輕拉過去,拉到自己身前。
齊子軒小小的手撩起祁婳的袖子:“娘娘的衣服真好看,比子軒的還要好看?!币路侠C著落雪,確實是好看的,卻不是他這個年紀會覺得的好看。
祁婳:“衣服上都沒有花花,這好看如何說?”
齊子軒咬了一口糕點,想了想,然后抬頭對祁婳說:“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fēng)吹雁雪紛紛,“然后又轉(zhuǎn)過頭看向葉妃,“母妃說是不是?”
葉妃看著自己兒子,愣了一下,忽然笑出來:“是了,子軒背得真好?!边@么多年,在這深宮里,真的感謝上天給她一個孩子,是別人都不擁有的幸運。
祁婳看著她笑得樣子,又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小孩,這是他們兩人的孩子,心下忽然有些羨慕葉妃。
“子軒在背什么?”背后傳來一個的聲音,只見一眾宮姬都紛紛下跪!
還能是誰呢?沒見這宮里還有誰能讓那些十幾歲的宮姬怕成這樣。
齊子軒趕緊放開祁婳的袖子,把糕點放到石桌上,祁婳正以為他要撲向自己父皇的身邊,卻看到他只是恭敬地跪拜在地上:“兒臣參見父皇?!?p> 方才的笑臉一點也不見了,祁婳心里深深呼了一口氣。
葉妃和太妃也行跪拜禮:”哀家(臣妾)參見皇上?;噬先f歲萬歲萬萬歲?!蹦祥T太妃的心跳得好快,她看著不遠處的龍靴,仿佛看到自己十八芳華。
祁婳這才起身,向齊聿行禮,眼睛卻不看他。時隔一個月了,這雙眼睛她不想再看。
齊聿:“太妃請起,都起來?!?p> “是?!逼顙O起來復(fù)坐回自己的位置。側(cè)眼一看,幕提也來了。
“子軒,過來父皇這。說說你都背了什么詩?!饼R聿隨意坐在了祁婳旁邊的石凳上,他還是一身黑色。南門太妃的眼睛如有若無地看著這個男人,好久好久沒有見過他了。
“回父皇,兒臣在背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fēng)吹雁雪紛紛。兒臣覺得娘娘的衣服上的雪花很是好看?!饼R子軒似乎有些害怕他父皇,不過言語間還是不怯。
“哦?”齊聿轉(zhuǎn)頭上下打量了一下祁婳,祁婳感覺到他視線搜刮,捋了捋袖子。心里正在找尋離開這處的法子。
齊聿:“杏灼灼,雪紛紛。春日落雪如何兼容?子軒說說?!?p> 祁婳聽到這話,一言不發(fā)。外面的杏開著好艷華,自己確實是與這格格不入了。
齊子軒看向祁婳,奶聲奶氣地說:“娘娘別具一格,雪花和春花一起開花作伴。”
祁婳微微一笑對他一笑,眉眼的陰郁都被清明掃盡頭:“雪花有春花作伴,你怎么沒邀跟皇弟皇妹一起?”
葉妃:“子軒為長,尚無皇弟皇妹?!?p> 祁婳禁不住看了看齊聿,才有一位帝嗣,倒是有些少了。他的心確實不在這些事上,幕提想。
這一切都被太妃看在眼里,她拿起酒杯輕抿了一口:“祀宮娘娘似乎很喜歡小孩子呢?!?p> 一直不說話的太妃忽然說這么一句,祁婳剛想推脫,便聽到齊子軒睜著大大的眼睛說了一句:“那娘娘給子軒生一個皇弟吧?!?p> 沒料想到他會這樣說,祁婳措手不及抬眼睛去看齊聿,來不及掩飾,只見齊聿正也轉(zhuǎn)頭看她,眼里卻有一絲不屑,不知是不是她看錯。
少女臉上飛上了落霞:“子軒乖,不要亂說?!?p> 華收也有些驚訝,真是童言無忌,在這規(guī)矩森嚴的皇宮里這不是好事。
兩位主子一位有些驚慌失措生怕自己兒子會受責(zé)備,一位拿著酒杯倒是端莊地看著戲。
這位太妃的心思真是深藏不露。
葉妃連忙跪下請罪:“子軒年少無知失言。是臣妾管教不當(dāng),請皇上恕罪!請祀宮娘娘恕罪!”一連宮姬也齊齊跪下。齊子軒見母妃如此,也連忙跪地,卻不知所以。
祁婳見此微微不悅,這么要緊。再看彧帝久久不說話,只是冷冷地靜靜看著自己,祁婳面無表情地轉(zhuǎn)回頭。
她剛想啟唇,便聽到齊聿說:“無礙,都起來?!?p> 葉妃:“臣妾謝皇上?!饼R子軒這次不再敢說話了,默默退到母妃身邊,離齊聿遠遠的。
太妃這時才悠悠地說:“祀宮娘娘為彧國萬里長秋所操勞,是不能給子軒生皇弟的?!彼痔崃艘幌?,不知有意無意,讓祁婳的對齊聿的居心又踏實了幾分。
雖然太妃言行都是沒有挑剔,可祁婳對她有一種沒來由的不喜歡。
是啊,彧帝要她做這不婚不嫁的祀宮,怎么會有孩子呢?她心里忽然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