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紛紛泡方便面時,陳麗娜從貨架拿下一個手提袋,一樣一樣往外拿東西,煮雞蛋、面包、鹽焗雞翅、三明治,都包了厚厚的絨布,外層封了塑料袋,想必到東西還是溫的。陳麗娜一樣一樣吃起來,好像為了消磨時間,嚼得特別慢。
林銘英的火氣騰得更旺了,她看到陳麗娜準備的從容,這個女人認定到劉齊良面前有把握,而自己什么也沒帶,這些天心里掛著那件事,哪有心思準備什么。陳麗娜顯得這樣理所應當,怒氣和委屈弄得周銘英腦門酸痛,眼睛被灼燒得幾乎睜不開,這么多年,她就一直這樣憤怒和委屈著。
當年,得知劉齊良在外面有女人時,林銘英將頭往墻上撞,公公婆婆拉住她,她尖叫、掙扎、哭罵,公公婆婆拉不住,喊來四鄰的阿嬸阿嫂一起拉,她拼盡最后一絲力氣,躺倒在靠椅上,只有淚還是流著的。事后,林銘英罵自己傻,撞頭做什么,作賤自己有什么意思,當時應該先壓制住,找個借口把劉齊良喊回來,拿劉齊良的頭往墻上撞,把劉齊良留在家里,讓他給自己一個交代??伤趺磯旱米?,那種時候還能動心思就不是她林銘英了,這個狐貍精才有那樣的心事,所以牢牢扯住了她的男人,林銘英替自己悲哀起來。
最初的大鬧之后,林銘英就反復問一句話:“劉齊良,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嗎?”劉齊良不在身邊,她便沖公公婆婆問,要劉齊良的父母給個公道。很久以后,林銘英才懂得這是再蠢不過的。
公公婆婆當然是安慰,細言細語的,但沒有實質內容,完全沒有主持公道的意思,對林銘英沒有一點具體的交代,林銘英又罵起來,用言語將齊劉齊良撕得體無完膚,也推得更遠。
婆婆不知是想安慰還是想回應,竟說兒子劉齊良是記掛著這個家的,理由是他每個月都寄錢回來,意思是他養(yǎng)著這個家,當然包括林銘英。
林銘英拼盡最后的力氣,從靠椅上翻躍下來,弓著身子,喊:“沒有我那些錢,劉齊良有今天嗎?”屋里靜了,公公婆婆縮坐在椅子上,垂下了頭。林銘英喘著氣坐下,她突然看見劉齊良,當年,他就是這樣垂著頭。
和劉齊良相親的時候,他似乎從頭到尾半垂著脖子,林銘英反倒大大咧咧的。見過面后,陪林銘英去的嫂子對劉齊良印象不好,說一個男人老那樣垂著個頭是什么意思。林銘英倒不在意,劉齊良長相斯文,她是動了心的,他垂頭的樣子讓她心痛,特別是她說了句什么,他微微笑起來,嘴角扯了一下,把林銘英的胸口扯得一跳一跳的。
介紹人反饋劉齊良的意思,他的意思是還成吧,對林銘英不嫌棄也不熱心。聽到這些,林銘英的心稍冷了冷,但他沒有拒絕,她便有跟他走下去的心思。兩人的事就這么談起來了,淡淡的,似乎沒什么大問題,一段日子后,也便成了。
林銘英的父母是不滿意的,劉齊良人還順眼,但太窮了,林銘英家不是什么富貴之家,但一直還算滋潤小康,只是因為女兒的積極,他們也只好將就了。
林銘英家要的彩禮很少,陪嫁的嫁妝很豐盛,林銘英這女人雖說高大了點,但耐看,爽快能干,所以劉齊良整個村子都認為這段婚事是美滿的。
結婚幾個月后,劉齊良和林銘英談到幫人打工沒希望,想自己做點小生意。他的意思林銘英明白,想動用她那點嫁妝,林銘英很爽快:“男人就該去闖?!彼芨吲d斯斯文文的丈夫是有野心的,只是覺得他說這些時還垂著頭,未免見外了。林銘英動用了嫁妝,拿出自己的積蓄,讓丈夫去闖一番天地,當時,劉齊良提出讓她一起出去,她當然也想去的,但婆婆突然病了。
林銘英讓劉齊良先出去開路,自己留下來照顧婆婆。婆婆的病隔年才好,過年時,劉齊良回來過一次。婆婆身體好得差不多,表示可以照顧自己時,林銘英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于是又留了下來。孩子出生,林銘英開始照顧孩子,其間,劉齊良的生意有過幾次低谷,林銘英幾次到娘家拿錢墊,她自己邊帶孩子邊養(yǎng)豬,賣豬的錢匯給城里的劉齊良拿貨,她甚至賣掉了陪嫁的金子幫助丈夫周轉。再有一個,劉齊良的妹妹死了丈夫,搬回娘家住了兩年,生活用度全由周銘英負責。
那時,林銘英打算等孩子大一點,等丈夫那邊緩一緩,她就要進城。
劉齊良的生意終于有了起色,終于風生水起,他往家里寄錢了,每月寄,寄得不算少。林銘英想,她要這些做什么呢。劉齊良有別的女人的事,她是村里最后一個知道的,無意間走過人家的后窗口聽到的,這多么可笑。林銘英笑起來,笑得公公婆婆背后發(fā)寒,就在那時,林銘英突然發(fā)現(xiàn)她罵著劉齊良,但記不太清他的樣子了。她撲進房間四處亂搜,搜一張結婚合影,照片和人都顯得年代久遠,林銘英死盯住劉齊良的臉,是那樣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