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門邊鬧鬧嚷嚷，好像真的到了結(jié)局，有那么一瞬，許文錚突然遺憾起來，他和江梓沒有真正在一起過，像情人那樣，像朋友那樣，或像伴侶那樣，他終究徘徊在自己的猶豫中。
許文錚和江梓見面的第十三年到十八年間，兩人嘗試過一塊生活，他們第一次同時下山，來到山下同乘一輛車，向有人煙的地方去，拉著手走進離山不遠的小城。他們訂酒店，逛街，吃飯，閑游，拍照，但他們再沒有深入的對話，兩人的話題變得生澀，在兩人相對吃飯或喝茶的時候，竟都在沒話找話說，艱難地談論小城，談論風景，談論食物，兩人都意識到那些話毫無熱情。黃昏到來的時候，他們對望一眼，知道接下去該怎么走。他們沒有回訂好的酒店，而是跳上一輛的士，向山腳下去。他們往山上走，走上山道時，同時深深呼口氣，身上一層硬質(zhì)的東西往下掉，甚至聽得見嘩嘩啦啦的聲音。他們對視一眼，大笑起來，拉著手往山上走，像這么多年來那么自在。
那些天，他們白天嘗試著在人群里走，嘗試著一起過日子，但晚上定要回到山上，由每年聚一天變成聚幾天，那幾天，他們都在努力，好像不跨過那道坎就不甘心，但一連好幾年，毫無進展。
江梓說：“以前那樣聚一聚不好么，我們硬要這樣，造作了?！?p> “為什么就無法換一種方式相處？”許文錚說，“再試試，再等等?！?p> “也許我們不可能有別的關(guān)系了?！苯饔行n傷。
“我們算什么關(guān)系？”許文錚說，“情人？朋友？伴侶？知已？偶遇者？人與人間的關(guān)系就這些么？還有很多可能性吧，我們就是可能性中的一種?！?p> “無法歸類?！苯髡f，“沒必要歸類，也沒必要得要怎么樣，若當初我們是另一種相遇方式，在一起了，也許永遠沒有山上的對話，若在一起了，又有山上的對話，或許日子里的磕碰會讓我們的對話變味，無法持續(xù)……”江梓沒再說下去，許文錚也沒再說，那一夜，這個話題斷出一個切口。
現(xiàn)在，許文錚突然想起妻子肖潔薇，自己和她的感情算弱嗎？與江梓有可比性嗎？他不敢深想，覺得自己陷在思想的沼澤里，越用力陷得越深。在這里走到生命盡頭，或許不算壞事。這樣想時，許文錚平靜極了，他聽到孩子們的哭鬧，突然想將他們帶進自己的平靜里。
許文錚在車廂中走過，一個一個招呼著孩子。幾個小時的共同經(jīng)歷，車廂內(nèi)的乘客都成了熟人，父母們讓他將孩子們喊到一起，沒心思操心什么拐騙之類的，當然，讓孩子們聽招呼，他發(fā)出了一包夾心餅干。
車廂內(nèi)有人下車離開了，空下不少座位，許文錚讓孩子們在座位邊圍成一圈，將表情和語調(diào)都弄得神神秘秘：“我要宣布一個秘密?！?p> 大半的孩子靜下來，張著嘴望住他。
“這是一列特別的火車?！痹S文錚揮著雙臂，“將會開向未來，車停止這么長時間，黑夜、高架橋、隧道、風雨，都是考驗，考驗大家去未來的資格?！?p> “騙人，火車開不到未來?！蹦昙o稍大孩子跺著腳喊。
許文錚繼續(xù)說：“只有通過考驗的人才是特別的人，特別的人就有資格去未來，你們肯定想知道未來是怎么樣的，是想都想不到的?！?p> “騙人?！比杂泻⒆诱f，并退開幾步，表示不屑，但大多數(shù)孩子聽得很用心，并將許文錚圍得更緊。
“在未來，你們會得到一種特別的寶物?！?p> “什么寶物？什么寶物？”孩子們拉扯著許文錚。
“到得了未來的人才能看到，我只知道這寶物有巨大的能量，會讓人變得很強大，跟別人不一樣，能做很多別人做不到的事?！?p> 周圍安靜了，退開的孩子又靠近前。
“怎么得到寶物？”有孩子又膽怯又興奮地問。
“當然得經(jīng)過考驗，這就得看你們自己了，誰都幫不上忙。經(jīng)過了考驗，將來有一天就會突然得到寶物，得到了這寶物你就會變得很強大?！?p> 有孩子立即挺起胸，脆聲說：“我能經(jīng)受考驗?！庇泻⒆影胄虐胍?，說許文錚在講故事。許文錚說：“愿意試的就有機會，不愿意試的肯定什么也得不到，隨便你們吧。”孩子們不說話了。
對許文錚的故事，大人開始是很不屑的，之所以沒表現(xiàn)出來，一個是因為目前這種狀況沒心思不屑，一個是他確實哄住了哭鬧的孩子?？僧敽⒆觽儞P頭昂脖走回座位時，有些大人重視起來了，他們讓孩子完整重述許文錚的故事，并陷入沉思。孩子向父母們求證許文錚說的未來與寶物，父母們肯定了這個故事，有些父母甚至續(xù)寫這個故事，就考驗、未來與寶物展開想象。有些大人悄聲對許文錚說：“這種時候，這故事甚至能騙騙我們自己，奇怪，感覺好受些了，要是能像孩子一樣相信，就沒什么怕的了?！?p> “這不是故事，是真的，我沒有一句假話。”許文錚嚴肅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