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蕭站得遠(yuǎn)，小丫鬟倒并未被他嚇到，但見到他還是大為意外。
她看起來比其她婢女膽子大些，此時就徑直向他走了過來，口中笑道：“公子起得好早！咱們私下里說，還以為二位公子要休養(yǎng)上好幾日，輕易起不得身呢！”
凌蕭看慣了京中大宅院里丫鬟仆役的謹(jǐn)言慎行，一時間倒不太習(xí)慣這樣的親切與熱絡(luò)。
那丫鬟見他不說話，倒也不覺得什么，又自顧自道：“公子到這邊來做什么？是要找我們小少爺嗎？他就在院子里呢，正在用早點(diǎn)。這不是，咱們姐妹幾個逗他，說忘了他的點(diǎn)心，他正撒潑不依呢！”
說著，她掩面咯咯笑了起來。一張春花帶露的粉面，被她的笑聲染上了一層紅霞。
凌蕭見她心思簡單，笑聲歡實(shí)，心中一松，面上也禁不住寬了幾分。
那丫鬟見他一直不說話，還以為他是面皮薄，不好意思開口，便自作主張道：“公子剛來，對我們莊子里都還不熟悉。其實(shí)啊，莊子里的人都和善得很，你不用緊張的！你找小少爺有事嗎？那便進(jìn)來說吧！”
說罷，她便對里面喊了句：“少爺，昨日那位公子來了！”
這下倒把凌蕭弄得有些尷尬。他本不欲找人，眼下卻不得不與之稍做攀談。
小丫鬟一面通報，一面已經(jīng)徑自打開了院門，做了個請的動作。凌蕭無可無不可，便當(dāng)先走了進(jìn)去。
從外面聽到的歡聲笑語想來，他本以為會見到一大群丫鬟伺候著一個公子哥兒進(jìn)食進(jìn)水的情景。畢竟他自幼結(jié)交不多，唯一見過的也就是檀荇。而他在府中便是日日這么個情景。
可走進(jìn)去一看，卻只見院內(nèi)一張青石板桌，上面鋪了張宣紙，用鎮(zhèn)尺壓著，一個青衫少年正站在后面揮毫作畫。石桌旁立著個白瓷畫缸，里面已經(jīng)插了幾卷畫軸。
旁邊倒是圍了四五個丫鬟，但立的立，坐的坐，都在歪著頭看他作畫。還有一個斜倚在石桌前的一株花樹下，手中抱著幾枝紫蓮，正眉目含情地遙望著他。
“誒，這兒不對，要把她手上那對玉釧的沁色畫出來。玉色襯著紫蓮，兩相才水靈好看?！?p> “哎呀，你懂什么，少爺是要畫的。但要先把底色勾好啊，否則都是白煞煞的一片，你要的玉色還怎么出來？”
小丫頭們還在嘰嘰咕咕，指指點(diǎn)點(diǎn)，忽然聽見有外人進(jìn)來，都歪過頭去看。一見是他，眾人都變了變臉色，像是有些怕似的，齊齊往后縮了縮。
李思也從畫卷上抬起頭來，先是投來了詫異的一瞥，但看清來人后，眼底就閃過了一絲藏不住的喜色。
“你怎么來了？”他裝作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又在畫上添了兩筆。
凌蕭也走了過去，低頭在他的畫上看了一眼，隨口道：“不是說在進(jìn)早點(diǎn)嗎？”
李思聞言微微撇了撇嘴，向廊下的小幾擺頭示意了一下，悶悶道：“本來是要進(jìn)的，可她們胡鬧，盡上些不合胃口的吃食，倒不如不用了，省得氣悶?！?p> 說完，他頓了頓，又抬頭看了凌蕭一眼，問道：“你用過了嗎？”
見凌蕭微微頷首，他便不再說話，低下頭繼續(xù)作畫了。
原本圍在他身邊的幾個小丫頭，見凌蕭過來后就都自覺地退到了一丈開外。此刻他身邊一片空曠，凌蕭便走上前去，站到他身側(cè)三尺處，也低頭細(xì)看他的筆觸。
只見畫紙上赫然便是花樹下那個丫鬟，眉目含情，衣袂飄舉，甚是生動。
見他過來，李思手下未停，但眼珠卻忍不住往他那邊瞟。
見凌蕭只顧看畫，半晌沒動靜，他不由有些不自在起來，裝作不經(jīng)意地隨口道：“都是被她們鬧得，一大清早就不得安生。我本是早起晨讀的，結(jié)果一個兩個都跑到我院子里來，說夫人體念她們診病辛苦，賞了釵環(huán)，急著戴上讓我給她們畫像。把我自己的事都耽誤了，卻不記得我的飲食喜好，盡拿些油膩膩的東西來糊弄......”
他這么一說，凌蕭才注意到，原來畫紙旁邊還放著一本書。拿起來一看，正是明皓經(jīng)的《經(jīng)世論》。
明經(jīng)師的論著向來艱深，且理論性很強(qiáng)，可讀性并不高，一般只在籌備科考的考生，或是學(xué)問大家之間傳誦。
他眉心一動，問李思道：“你讀過書？”
“哎呀，何止讀過書，我們家少爺可是十二歲就中了秀才呢！”方才給他引路的小丫鬟又湊了過來，滿臉驕傲地道。
聞言，凌蕭越發(fā)意外，不由側(cè)頭打量了還在埋頭作畫的李思一眼。只見他雙目炯炯，聚精會神，好似并未注意這邊的談話。但微微泛紅的后頸和耳根，還是毫不留情地出賣了他的心思。
凌蕭心下好笑，不禁輕輕搖了搖頭。
見他脾性和善，收拾干凈了也并不像昨日那般駭人，另外幾個丫鬟的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有一個便上前補(bǔ)充道：“可不是，我們少爺可是當(dāng)年考中的人里年紀(jì)最小的呢！”
“就是就是！發(fā)榜當(dāng)天啊，杏林書院的院士就來了，說什么也要讓少爺去他們書院就讀。說是一應(yīng)學(xué)費(fèi)全免，還說少爺是百年難遇的神童呢！”
“杏林書院你知道吧？”似是怕凌蕭不懂，妨礙了他們少爺?shù)拿?，小丫鬟還煞有介事地給他介紹道，“那可是全京城最大最好的書院了，只有官老爺家的少爺才能去的！我們少爺可是里面唯一一個特招進(jìn)去的呢！”
“......”
“好了?！崩钏枷袷墙K于從專注的繪畫中回過神來，拿筆指著最先開口的那個丫頭，嗔道，“芫華，又是你帶頭羅唣。不是讓你取點(diǎn)心去了嗎？點(diǎn)心呢？”
那叫芫華的丫鬟這才想起來自己的差事，忙告了罪，笑嘻嘻地一溜小跑出去。剩下的丫鬟見她走了，也都漸漸平靜了下來。
李思又將桌上的畫卷拿起，將上面的墨跡吹干，遞給那個一直倚在樹下的丫鬟，道：“吶，好了，拿去吧！”
說完，他又伸了個懶腰，對其余眾人道：“你們也去吧。少爺我連早點(diǎn)都沒用，身上乏得很。今日先畫得這一張，剩下的明日再補(bǔ)上。”
那丫鬟頓時松了口氣，忙不迭地直起身來，揉著腰將畫卷接了過去。眾丫鬟都圍了上來，從頭到腳細(xì)細(xì)看過后，贊嘆聲一時間此起彼伏。小丫頭似是也極為滿意，笑著跟李思道了謝。
沒得著畫的丫鬟自然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又纏著他，跟他敲定了明日作畫的具體時辰才作罷。如此說說笑笑，鶯聲燕語，眾人又慢悠悠地磨蹭了半日，才攜著手，魚貫退了出去。
小院里終于清凈了下來，只余他們二人，和清晨傾瀉而下的溫暖晨光。
李思就著一旁的清水凈了手，拿白布擦了，便向屋內(nèi)走去。
“進(jìn)來坐吧。”他邊走邊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