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蕭隨著他走進屋內(nèi),就見里面面積不大,但滿滿當(dāng)當(dāng)堆滿了各種奇異物件。桌子上,窗沿上,地板上,甚至連半張床都被放滿了。打眼一瞧,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有點亂,你小心些,別踩了我的東西?!崩钏即蟛搅餍堑赝镒呷?,兩只腳仿佛長了眼睛一般,每一步都正好踩在雜物的空隙里。
凌蕭拼盡一身武藝才勉強跟上他的步伐,隨他走到里間。
李思在一張案幾前停住,伸手將席墊上的雜物掃了,對他道:“隨便坐吧,我這兒不常有客,也就這個地方還能坐人?!?p> 凌蕭倒不介意,席地坐下,又聽李思道:“我這兒東西多,怕火星,沒法在屋內(nèi)煮茶。等芫華回來,讓她在院子里煮了送進來吧?!?p> 他一邊跟凌蕭寒暄,一邊收拾著身邊的雜物。木盒,擺件,小兵器,大型器物上的軸承,還有刀具,矬子,甚至他行醫(yī)用的針包,真是林林總總,無奇不有。
凌蕭從身邊的雜物中淘了一柄矬了一半的木劍出來,看了看,只見劍身約一個手掌長短,只大概削出了輪廓,劍鞘和劍柄的細節(jié)都還未雕琢。
“怎么沒做完?”他道。
李思回頭看了一眼,輕笑一聲,自嘲道:“哪里是沒做完,是根本就做不成。我見街上賣的擺件精致,便也想自己試試??刹排倭藗€身子出來,就割破了手。姑母知道后,說了我好一頓,說我們醫(yī)家的手金貴,要好好保養(yǎng)。后來就禁了我再做這些活計,也不許小廝再給我買木料。”
凌蕭抬眸看了他一眼,就見他不知從哪個角落里找出一個木匣,正在描上面的畫色。
似乎感覺到了凌蕭的目光,他眼皮都沒抬,只淡淡道:“這是個前朝的寶函,是我從古玩街淘來的。老板說是從一個大官的墓里挖出來的,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不過這寶函上的花樣畫得漂亮,就是有些磨皮掉色了。我閑來無事,就給它填填色。”
說著,他吹了吹木匣的表皮,又皺著眉,用拇指在上面使勁蹭了蹭。
不知為何,雖然相識不過一日,但跟他在一起,凌蕭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這種放松跟與沈青阮在一起時又有不同。他與沈青阮之間,多得是互相的默契與欣賞,還有長期生活在一處,日日相伴而生出的熟稔親情。
但京城注定是個是非之地。他們二人的身世,又決定了他們生存環(huán)境的險惡與步步為營。因此,盡管相處兩年,但他們始終未敢交心,最多也只不過是稍稍越界的互相試探而已。
而眼前的少年不同。
他與他素不相識,但與他坐在一處,卻可以像多年的老友一般,無需閑話,各行其是,而沒有絲毫的不自在。
這種感覺他是第一次體會,不由覺得十分新鮮。見李思忙著描他的寶函,他也從一旁的雜物里翻出個小銼刀,在他棄置的木劍上細細雕琢起來。
“對了,”李思閑談道,“聽姑母說,你家中有長輩在朝中當(dāng)差,不知是什么差事?”
“呃......”沒想到他問這個,凌蕭遲疑了一下,胡亂掰扯道,“是個遠房表親,在宿衛(wèi)軍領(lǐng)職?!?p> “是嗎?”沒想到,一聽到“宿衛(wèi)軍”三字,李思卻眼睛一亮。他將手中的木匣一放,抬頭看著他道,“宿衛(wèi)軍里我有熟人,你那表親領(lǐng)的是什么職?”
他問得快,凌蕭一時間來不及多做考慮,便在腦中想著章黎的樣子,信口道:“做的參將?!?p> “嗯?”誰知,李思聞言越發(fā)感興趣,雙目圓睜看著他道,“宿衛(wèi)營里的參將我都知道,你表親是哪一個?”
沒想到他打破砂鍋問到底。凌蕭生平頭一次扯謊,不由覺得步履維艱,深刻體會到了什么叫撒一個謊要用一百個謊來圓。
“嗯......姓章,叫章黎?!彼?,不自覺地抬手蹭了蹭鼻梁。
“章參將??!”一聽這個名字,李思又是興奮地一拍手,“哎呀,你不早說,我還見過他哪!”
“你見過他?”凌蕭忽然有些緊張。
“是??!”李思道,“我表舅家的兄弟就在宿衛(wèi)營里當(dāng)差,有一次我去大營尋他,正看見章參將和郎教頭往外走。兩人騎在高頭大馬上,那叫一個英姿颯爽!”
原來是這么個見過,凌蕭頓時松了口氣。眼前又浮現(xiàn)出章黎虎背熊腰的模樣,想想他方才說的“英姿颯爽”,不由抿唇失笑。
李思見他偷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頭低了下去,半晌沒言語。
凌蕭見他沉默,有些摸不透他的性子,又不愿繼續(xù)圓謊,便扯了個旁的話題,道:“杏林書院不是開著課嗎?你怎么得閑來這里?”
“嗯?”李思聞言倒是一愣,“開課?書院三月底考評,然后就放了春假,有一個滿月呢,開什么課?”
凌蕭一怔,不禁回想起出發(fā)前,檀荇跟自己說過的話。
“書院里所有人都放假了嗎?”他問。
李思一皺眉,不明所以地抬頭望著他:“當(dāng)然是所有人都放了,哪有放一半留一半的道理?”
聞言,凌蕭越發(fā)覺得奇怪。他想了想,斟酌著問道:“你在書院里,可認識一個叫檀荇的人?”
“嗯?檀荇?”李思一挑眉,“認識啊,檀小爺嘛,書院里誰不認識他?怎么,你問他干嗎?有事求他?”
“有事求他?”凌蕭緊了緊眉心。
“對??!”李思道,“不是有事相求,你打聽他干嗎?”
“檀荇......”凌蕭不確定地道,“他經(jīng)常幫人辦事嗎?”
“嘿......你這說的......”聞言,李思卻做出了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與他一貫的疏朗態(tài)度極不相符,看起來莫名有些油滑,“‘幫人辦事’,這聽起來倒像是行善事似的?!?p> “什么意思?”凌蕭不解。
“狐虎幫你沒聽說過嗎?”李思不答反問。
凌蕭越發(fā)不明所以,微微揚起了眉梢。
見狀,李思反倒皺起眉頭,有些納悶地笑了。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他奇道,“那你問檀荇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