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蕭又向沈青阮看去,忽然在他眼底看到了兩抹方才被自己忽視的青黑。
再看向他的眼,就見里面風(fēng)暴隱隱。自己沉浸在與他重逢的驚喜與意外中,而他眼中卻沒有絲毫喜悅,而是盛滿了警惕與思量。
是啊,想想他這幾日過的日子。他是整個事件中唯一一個看穿了全局的人,想要力挽狂瀾,卻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在這千軍萬馬中孤軍奮戰(zhàn)。
一個半道借來的秦訟師的身份,還有這一身臃腫的累贅,看似可笑,卻是深入虎穴,與豺狼為伴。如何不讓人殫精竭慮,費盡心機(jī)?
驀地,他心中升起了強(qiáng)烈的自責(zé)。
“你......對了,你怎么會忽然出現(xiàn)在溯陵?翰林院沒把你留下供職嗎?”他想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不知從何說起,只得隨口扯了個別的話題。
“世子問問題的先后順序還真是與眾不同?!甭勓?,沈青阮又輕輕笑了笑,但笑到最后,卻凝成了嘴角的一抹苦澀。
“怎么了?”凌蕭敏銳地注意到了他情緒的變化。
“我......家中出了些事?!鄙蚯嗳畹溃肮媚冈诓痪们叭ナ懒?,我得了允準(zhǔn),回鄉(xiāng)奔喪?!?p> “你姑母?”凌蕭一驚,“寒先生的母親?”
沈青阮點了點頭。
凌蕭沒想到會出這么大的事,聯(lián)想到年前他近五個月的失蹤,源氏月父子的相繼離世,還有東陵的內(nèi)亂。
一時間,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油然而生。
看來自己果然算不上他的至交。沒來由的,他心中突然不合時宜地冒出這么個念頭。自己的生活完全剝離在他的人生之外,兩相沒有絲毫的交集。就算有,也被他輕易忘卻了。
“你......”他有些結(jié)舌。
“無事,世子不用安慰我?!鄙蚯嗳畹臉幼訁s甚是灑脫。
“姑母身子一向不好,自打姑丈去世后我們就知道,這一日不久就會到來。再加上姑母在我年幼時就遠(yuǎn)嫁東陵,我與她的接觸并不多,所以也并沒有太大的悲痛。”
“是這樣......”凌蕭輕聲一嘆。
沈青阮抬頭看了看天色,又動手把假面戴了回去。
見狀,凌蕭不由上前一步,問道:“你要走?”
“是啊......”沈青阮輕輕一笑,“陪世子嘮了這么久的家常,也該回去辦正事了?!?p> 這個人......話里話外總愛把他當(dāng)成小孩子。
凌蕭心下不虞,卻還是問道:“什么正事?弛虞雍不是吐口了嗎?”
“那世子可知,沈重山是何人?”沈青阮道。
“你不是說了,虞州刺史......”凌蕭猛地住了嘴。
虞州......沈......再聯(lián)想起他當(dāng)時的失態(tài)。
“沈重山是你什么人?”他忙問道。
“世子的反應(yīng)還真是敏捷呀......”沈青阮又忍不住調(diào)笑一句,但緊接著搖搖頭,道,“不過,并非世子心中所想。沈重山與我的關(guān)系并不算密切,他只是我們沈氏的一脈旁支?!?p> “那你這么緊張......”凌蕭不解。
沈青阮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世子聽到沈重山是虞州刺史,就只有這么一個反應(yīng)嗎?”
“不就是虞州刺史......”凌蕭皺眉,“等一下,虞州刺史?太子?”
見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沈青阮無奈地?fù)u了搖頭:“世子最近都過的些什么日子,等我有空閑了也一定要過一過。如此忘卻煩憂,人雖傻了點,卻也能輕松不少。”
凌蕭不理會他的揶揄,驚道:“太子這是又要染指兵權(quán)?”
沈青阮無奈搖頭:“我也沒想到太子對兵權(quán)的執(zhí)念竟然如此之深,所以方才在獄中才會失態(tài)。”
“細(xì)細(xì)算來,從凌大將軍,到段于風(fēng),再到平江節(jié)度使趙擎,如今又到虞州......竟是從北境,東部,南境,西南全都繞了個遍,就剩紀(jì)大將軍的西境大軍還沒有染指。”
“不過經(jīng)過抱山居一案,他再想收服紀(jì)家軍,怕也是不可能了?!?p> “太子這么瘋狂地招攬兵權(quán)是要做什么?”凌蕭皺眉。
“是啊,好好的,要什么兵刀傍身呢?”沈青阮也悠悠嘆了一句。
凌蕭卻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看了他一眼。沈青阮也在同一時刻回頭看了看他,眼角含笑,雙眸之中卻沒有半點笑意。
“此事可大可小,弛虞斛見事情從自己身上敗露,又不清楚你的身份,慌不擇路之下,不知會做出什么瘋狂的舉動,我得回去穩(wěn)住他。”沈青阮道。
“不用了?!绷枋挼馈?p> “什么?”沈青阮第一次露出困惑的神情。
見狀,凌蕭心中沒來由地有些得意。
“我說不用了,”他竭力繃住面頰,“此事已經(jīng)被第四個人知道了,你現(xiàn)在回去,恐怕已經(jīng)遲了。”
“什么?”沈青阮大吃一驚,驚疑不定地看著他,“是誰?什么時候知道的?”
“就在方才?!绷枋挼?,“你還說我呢,那么大個人坐在你們身邊,你不也沒發(fā)現(xiàn)?”
“什么人?”沈青阮目光一轉(zhuǎn),“你是說,住在弛虞雍旁邊的那個囚犯?”
“他是個五識俱失的死囚,當(dāng)年受奸人所害,被人下了劇毒。他事后尋仇報復(fù),殺了人一家五口,這才進(jìn)的監(jiān)牢。他有什么......”
說到此處,他的目光猛然一凜:“他被人調(diào)換了?”
凌蕭不置可否。
沈青阮卻仿佛一眼看穿了答案,又追問了一句:“是誰?”
凌蕭正驚訝于他異于常人的敏銳,見他著急,卻又覺得有些好笑。
“你承認(rèn)不如我聰敏警覺,我就告訴你?!?p> “呃......什么?”沈青阮瞠目結(jié)舌。
話一出口,凌蕭也覺得有些意外。明明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怎的就這么隨口說出來了......
“呃......我......”
他還沒支吾出個所以然,對面沈青阮已經(jīng)連連點頭。
“是是是,在下不如世子絕頂聰慧,敏銳機(jī)警。世子乃是當(dāng)世第一高手,洞察秋毫,縝密穩(wěn)重。行了吧?茲事體大,你快別鬧了,趕緊告訴我!”
這個時候還嘴上不饒人......凌蕭被他一通揶揄,不由有些沒趣。但見他真急了,他還是正了神色,道:“是陳嘉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