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布纏了一圈又一圈,眼看著就要纏完。
凌蕭一直伺機而動,但灰衣人的警覺性太高了,左手牢牢禁錮著弛虞雍,一雙眼有一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他這兒,他一點細(xì)小的舉動都能引起他的戒備。他心下焦急,卻是無計可施。
眼看著府兵將繃帶纏好,灰衣人低頭看了看,滿意一笑,對弛虞雍道:“你手下的人手腳倒是利索,看來你大哥平日里沒少費心思?!?p> 半帶譏諷的話傳到弛虞雍的耳朵里,他嘴角一撇,臉色忽然難看了起來。
“嗬嗬......”艱難的喘氣聲從他口中傳來。
灰衣人眉心一緊,不豫道:“怎么了?告訴你,少跟我?;?!”
一旁的府兵卻驚慌失措道:“壞了,是少爺?shù)拇卜噶?!?p> “什么喘疾?”灰衣人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們家二少爺自小就有喘疾,受不得驚嚇的!”另一名府兵驚慌道,“你快把他放了,否則他堅持不了多久就會背過氣去的!”
眾府兵滿面焦急地望著弛虞雍,而弛虞雍氣喘如牛,胸部跟個大風(fēng)箱一般,仿佛隨時都會抽搐過去。如此情狀倒不似作假,灰衣人不禁躊躇了一下。
弛虞雍也在此時舉起了衣袖,艱難道:“你手上的力道松一些,我......我受不住了......我袖中的乾坤袋里有藥,你幫我拿出來......喂給我......”
灰衣人半信半疑地瞅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下,威脅道:“你的命在我手里,老實點,少耍花招!”
弛虞雍緩緩點了點頭。
灰衣人便將左手松了松,又湊頭到他的袖口處。
弛虞雍喘得渾身無力,仿佛一只手抬不起來似的,另一只手也上前扶著。
“在哪兒?”灰衣人將手伸進(jìn)他的衣袖里掏了掏,接著忽然臉色一變。
說時遲,那時快。
凌蕭只聽見一聲極短的破風(fēng)聲。下一瞬,灰衣人的右手死死捂住喉頭,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弛虞雍如同溺水的人一般,猛地向前一掙,狼狽地趴到了地上。府兵們一驚,連忙湊到他身邊,將他扶了起來。
凌蕭和沈青阮忙奔到灰衣人身前,就見他倒在一灘血泊里,雙目圓睜,已然氣絕。
伸腳將灰衣人覆在喉頭上的手踢開,下面赫然是一只淬了劇毒的短箭,比連弩上的箭還要短上一半。凌蕭認(rèn)得,這是袖箭。
原來這個二世祖早有預(yù)謀,就等灰衣人放松警惕的一刻,給了他致命一擊。想到此處,他不禁對弛虞雍刮目相看。
在一眾府兵的擁護(hù)下,弛虞雍終于緩過氣來,面上卻并沒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他站起身來,第一時間走到灰衣人的尸體旁,怒氣沖沖地補了一腳。接著雙手抱頭,蹲下身去,嗚嗚大哭了起來。
“少爺......”幾人試圖上前安慰。
弛虞雍卻猛地一揮手,將眾人推倒,然后又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地沖到了公堂正中的黑漆棺材前。
“大哥......”他嗚咽著,身子一軟,貼著棺壁滑了下去,“大哥,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也不知是后怕還是得意,他仿佛神志不清,反復(fù)重復(fù)著這一句話。望見他癲狂的樣子,府兵們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勸阻。
弛虞雍抱著棺材哭了一會兒,低聲囁嚅道:“大哥,雍兒不是蠢貨,不是沒用的廢人......你做到的事,雍兒也能做到。大哥......雍兒好想你。你醒過來,再看看雍兒,好不好......”
話音未落,他忽然渾身一抖,整個人弓成個蝦子,向旁邊一歪,無聲地嘔吐了起來。
凌蕭和沈青阮對視一眼,二人默默無語,默契地退了出去。
一路走到外界,感受到拂面的清風(fēng),鼻端又聞到了獨屬于陽間的草木清香,凌蕭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又是一場慘劇?!彼谅暤?。
“唯一的突破口也沒了?!鄙蚯嗳钣行┯粲簦斑@個弛虞家到底是怎么回事,風(fēng)水不好還是祖墳讓人給刨了,怎么一大家子除了蠢貨就是變態(tài).......”
隨口發(fā)泄了幾句,他自己似也覺得沒趣,搖搖頭,轉(zhuǎn)身走了。
凌蕭見他離開,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即追上去。方才見弛虞雍抱著弛虞斛的空棺嚎啕,他忽然想到了紀(jì)麟。已經(jīng)整整一日沒見著他了,不知道他現(xiàn)在如何。
這么想著,他便出了府門,直奔抱山居而去。
看看天色,至少已是子時。溯陵全鎮(zhèn)宵禁,風(fēng)聲鶴唳,滿大街都是打更的更夫,還有一隊隊的衙差巡邏。
不過,這些人在他眼里便如土狗木雞一般。他輕身掠上墻頭,踏著屋脊在夜空中起落翻飛,不過片刻功夫,就望見了抱山居的屋檐。
四下一片靜悄悄的,他不愿驚擾大堂中值夜的小二,便躍上了屋頂,想從后窗翻進(jìn)屋內(nèi)。可余光一閃,他忽然看到不遠(yuǎn)處的后院里似乎有火光。
大半夜的,難不成是后廚起火了?他心下一疑,先不忙著回屋,循著火光翻進(jìn)了后院。
火光的來處隱在一座假山后面。凌蕭腳下無聲,貓一般逼到近處,透過樹影一看,竟然是小二八萬在鬼鬼祟祟地?zé)堝X。
算日子還不到中元,莫非是他家人的祭日,他偷摸著在夜里燒些紙錢祭奠?
正想著,忽聽八萬低聲嗚咽了一句:“姐姐,你這輩子命不好,下輩子一定要投個好人家,做個大小姐,嫁個好姑爺,再生他七八個大胖小子,舒舒服服地過一生......”
原來是他的姐姐,凌蕭心下一軟。
“你......”八萬又繼續(xù)哽咽道,“你莫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做下這些事,我夜夜都做噩夢,一刻也沒得安生。你若是泉下有知,就給我托個夢,捎句話,也好讓我安心......”
聽這意思,難不成他姐姐的死竟與他有關(guān)?凌蕭又皺起了眉頭。
“哎呀......”忽然,八萬一聲輕呼。
凌蕭抬頭一看,就見一張燃著的紙錢被夜風(fēng)一卷,竟向著他的方向飛過來了。
一時間避無可避,他干脆一揮手,將紙錢上的火撲滅,朝八萬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