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蕭蕭索的背影靜立在湖邊，映著湖中一輪圓月，越發(fā)顯得孤寂落拓。沈青阮踟躕了一下，慢慢走上前去，輕聲喚了喚他的名字。
聞聲，凌蕭忽然轉(zhuǎn)過頭來。發(fā)絲在夜風(fēng)中翻飛起舞，眼底微微泛紅，目光中是難得一見的憤怒。
“人活著，難道就一定要爭要搶，要覬覦，要奢望，貪欲橫流，欺瞞利用，做盡殺戮，滿手鮮血，為一己私欲把別人趕盡殺絕，也把自己弄成這么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嗎？”
他性子向來沉穩(wěn)，喜怒不形于色，如此暴怒實屬罕見。
沈青阮被他激烈的情緒驚了一下，緩過神來后便輕聲嘆了口氣，道：“當(dāng)然。世路難行，想要過得舒心，從來都不容易?！?p> 聞言，凌蕭的雙目中有難以掩飾的震驚。
“世子不必如此看我，”沈青阮道，“我只是說了句實話而已。而實話，向來就是不中聽的?！?p> “人活一世，真的要想這么多，求這么多嗎？”凌蕭不解道，“有衣可穿，有飯可食，好好過日子就行了。天高地廣，為何非要越活越窄呢？”
“因為有利益在呀?！鄙蚯嗳畲瓜铝搜垌?，“只要有利益，就會有爭斗，自古如此。很簡單的道理，只不過有人聽不懂，有人聽懂了，卻不愿承認(rèn)罷了?！?p> “就沒有例外嗎？”凌蕭不信，“我不是這樣的人，你也不是?！?p> 聞言，沈青阮抬眼看著他，半晌平靜道：“你我眼下或許不是。但將來，也一定會是?！?p> 凌蕭眉間一緊，剛要說什么，卻被沈青阮的眼神阻住了。
“世子有沒有想過，”他不緊不慢地道，“自己為何能遠離紛擾，舒心度日？”
“不是因為你我天生格局比別人寬廣，而是因為我們的出身。你我皆生于鐘鳴鼎食之家，根本不需要同別人爭搶?！?p> “那太子呢？”凌蕭不服，“太子生于皇室，身份豈非更加尊貴？”
“是啊，”沈青阮點點頭，“他是生于皇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距離那個寶座就只有一步之遙?！?p> “可你知不知道，正是這一步之遙，成了扼住他咽喉的利爪，讓他日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你我都是家中長子獨子，生來便是唯一的繼承者，沒有嫡庶兄弟環(huán)伺左右，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覬覦家產(chǎn)?！?p> “可太子不同。他前面的，是這世上最潑天的權(quán)勢富貴。而他，卻不是唯一有資格承襲的人?！?p> “往前走一步，便是花團錦簇。而往后倒一寸，就是萬劫不復(fù)。日日身處這樣的險境之中，你要他如何安枕，如何能如你所言，好好地過日子呢？”
“就非要那個位子不可嗎？”凌蕭的聲音里透出崩潰。
“對，非要不可?！鄙蚯嗳畹穆曇衾镉幸唤z刻意的冷酷，“不僅僅是因為野心，更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退路?！?p> “一個人，一旦到過高位，就不可能輕易地全身而退。即便他自己能放下，后來者卻難免心存忌憚。一山不容二虎，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這個道理，世子應(yīng)該明白?！?p> 凌蕭緊皺著眉，半晌，疲憊地將手抵住了額頭。
“世子......”沈青阮有些不忍。
“我想喝酒?！绷枋捄鋈坏馈?p> “什么？”沈青阮有些驚訝，抬眼看了看天色，“這個時辰......”
“嘩”的一下，身子忽然被人扯起。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人拉著，一路分枝踏葉而去。
“哎！”他一聲輕呼。
可凌蕭根本沒有理他的意思。
幾個起落間，他再次回過神來，就見兩人身處一戶人家的后院。院內(nèi)充溢著撲鼻的酒香，帶著隱隱的桃花香氣，刺激著人的喉頭。
“這是......抱月樓的后院？”沈青阮有些驚訝。
凌蕭點點頭，毫不在意他滿面的驚異，自顧自走到墻邊，伸手將油布一掀，只見下面赫然是層層疊疊的酒壇。
他隨手取下一只，拍開封泥嘗了一口，道:“好酒！”
接著，他又取下一壇，轉(zhuǎn)手拋給了沈青阮。
沈青阮靜靜地看了他片刻，忽而一笑，也學(xué)他的樣子拍開封泥，仰脖飲了一口。
“嗯，溯陵桃花釀，果然名不虛傳！”他笑道，“雖比我虞州的米酒還差了些，卻也是難得的佳釀了?！?p>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凌蕭眨了眨眼，仰頭看了看浩瀚的星空，低下頭來，同他一起笑了起來。
笑聲驚起一片飛鳥，也驚動了值夜的看守。不多時，遠處傳來一片喝罵之聲。
凌蕭看了沈青阮一眼，驀地凌空躍起，片羽般落到了屋檐之上。
沈青阮見狀也不落其后。二人一前一后，如兩只巨鳥，在這座古鎮(zhèn)的脊梁上暢懷地疾奔起來。
不知奔了多遠，只見前方已經(jīng)沒有了屋脊，而是一片幽深的密林。
身后的氣息有些紊亂，凌蕭心下一動，這才發(fā)現(xiàn)沈青阮跟得有些吃力。
明明在京中時，他們二人的輕功還不相上下?？扇缃袼M步飛速，沈青阮已經(jīng)有些趕不上了。
想到此處，他的心頭忽然沒來由地有些難受。腳下一滯，他放慢了速度，在最后一片房檐上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片空曠的虛無。
沈青阮也在他身邊落下，胸口起伏著，但眼中卻是滿滿的笑意。
“這一身行頭太束手束腳了！”他不滿道，隨手解開了衣襟。
看見他眼中的笑，凌蕭也緩緩柔和了嘴角。
“我想清楚了，”他道，“世事繁雜，總不能盡善盡美。別人的憂慮我體會不到，別人的難處我也幫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照看好自己的本心，只求此生問心無愧，便夠了?！?p> 聞言，沈青阮眼中的笑意又深了一層。
“早知道你不會一直為俗事所擾?！彼溃а劭粗枋挘抗夂鋈徽J(rèn)真了起來，“其實我方才說，你我之所以能活得安穩(wěn)舒心，并非格局比別人大。這句話要改一改?！?p> “世子的格局，原是比旁人要寬廣一些的?！?
麥麥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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