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蕭一刻也不浪費,說話間已經(jīng)切好了松茸,正在往雞肚子里面塞。過了這些日子,他手上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只還纏著薄薄一層繃帶,只要不沾水,日常生活業(yè)已無礙。
沈青阮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看,不由驚訝道:“你還真會啊,我還以為你只是隨口說說呢!”
凌蕭手下不停,口中道:“幼時在靈山學(xué)武,常隨眾師兄在林中打獵。獵到什么野味就原地清理干凈,再尋些樹枝來,點了篝火烤著吃?!?p> “后來來了京城,這樣的日子便一去不復(fù)返了。直到此次游學(xué),同紀(jì)兄與賀姑娘一同穿林過野,才又悠閑了些日子。其實要說起來,這種在雞肚子里塞東西的做法還是賀瑜教給我的......”他說著,聲音微微傷感起來。
見狀,沈青阮四下看了看,忽然提高聲音道:“我看你切的松茸不太夠,我再幫你切幾只吧!”
說著,他也挽起衣袖,小心避開右手的傷口,凈了手,然后用左手拿起菜刀比劃了幾下,在案板上小心翼翼地切了起來。
“小心些,刀是新的,口很利?!绷枋捒戳怂谎郏允遣环判牡?,“還是我來吧?!?p> “放心,”沈青阮道,“我好歹也是用劍的,怎么也不至于......”
話音剛落,手下的一顆松茸上便染了血。他怔怔地盯著手指上新鮮的傷口,片刻后才感覺到疼,忙拿到嘴邊吮了起來。
“你......”凌蕭察覺到不對,連忙趕過來,一看就氣不打一處來,“都說了讓我來,你偏要逞強。隔行如隔山,你以為隨便哪個舞刀弄劍的都能做好庖廚之事?”
他說著將他的手指從口中抽出來,強拉著他到水缸邊,舀了些水仔細(xì)清理了,又從袖中取出帕子,將他的手指纏了,這才松了口氣。
看著他手上的兩道繃帶,凌蕭不悅道:“這下好了,舊傷未愈,又添新傷?,F(xiàn)在你就老老實實地坐在一邊,其余的事莫要再插手了。”
沈青阮有些委屈,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坐到了一旁的矮凳上。
凌蕭說完也覺得有些不忍,偷眼看了看他,緩和了語氣,道:“庖廚之事本就與你無關(guān),你是彈琴的人,手金貴著,怎可輕易沾染廚灶間的煙火氣?我記得梁培最是寶貝他那一雙手,簡直恨不得燒香供起來。都是愛琴如命的人,怎會有如此之大的差別?”
沈青阮癟了癟嘴:“我就是聽你說起在靈山上和師兄弟們一起打獵野炊的事,心里有些羨慕,這才想著給你搭把手。誰知道我這么沒用,竟然連幾只小小的松茸都切不好......”
凌蕭忽然想到二人在蓮舟泛舟江面時,曾經(jīng)隨口說起過一同出游的事,當(dāng)時他就是這樣一臉向往。又想起從錢嬤嬤處聽來的他少年時期的遭遇,還有他自出生起就背負(fù)的命運,他心底一軟,道:“等過了千觴節(jié)咱們就離開虞州,可好?”
“離開虞州?”沈青阮望著他,雙目中有些困惑。
“對,離開虞州,”凌蕭道,“也不再回京城。你喜歡北境,咱們就在靈山腳下搭一座茅屋。那兒的百姓都很熱情,靈山腳下有一條流金河,春夏水草也很豐美。咱們?nèi)杖镇T馬打獵,獵到什么就地做來吃了,渴了便飲林間溪水,走迷了路就天為被地為床?!?p> “入冬前要準(zhǔn)備好食物和柴火,大雪一封山咱們便伏踞不出,只懶在院子里煮茶手談。那里白天日頭很大,正好一人一椅在廊檐下曬太陽。悶了就在院子里活動活動,你彈你的琴,我練我的劍,興致來了還可以對上幾招。那里也有很多可愛的孩子,村子里沒有書塾,咱們就把他們都招到院子里來,教他們讀書識字?!?p> “鄉(xiāng)野的日子過得格外快些,等孩子們一茬茬長大了,咱們也老了。拎不動劍,騎不了馬,就日日沿著河岸散步。屆時鄉(xiāng)民們都與咱們很相熟了,當(dāng)年學(xué)堂里的孩子也都長成了出息的青年,成了家,立了業(yè)。他們一定會很敬重我們,見咱們年老體弱了,就在家務(wù)上搭把手。如此,一直到壽終正寢,不聞窗外事,只享山間風(fēng)月,可好?”
沈青阮沉浸在他低緩的聲音里,聽得迷住了。聞言,他怔忡地抬起頭來,眼底竟微微泛著水光。
“在北境,在靈山腳下?”他問。
“對?!绷枋掽c了點頭。
“那我們的父母親族怎么辦?”
“嗯......”凌蕭沉吟了一下,“我想咱們也不能總是呆在那么個小山村里,趁著年輕還是要四處游歷一番的。逢年過節(jié)就順路回家中看看,不過要悄悄的,不能讓他們察覺,要不就再沒有悠閑日子可過了?!?p> “那沈氏呢,殞劍山呢?”沈青阮有些發(fā)愁,“我要是消失了,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p> “那就不要徹底消失,只營造出一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感,每年給他們寫一封手書,交待交待來年事宜。”凌蕭道,“當(dāng)初家?guī)熅褪沁@么干的,一連十幾年,也沒出什么大事。”
“嗯......”沈青阮垂眸沉吟了一下,眉心微緊,大概是在心中將所有事項都思量了一遍,再抬起頭來,嘴角就抿起一抹笑,“我覺得很好!”
“呵,我也覺得很好?!币娝诡?,凌蕭也跟著笑了起來。
二人眉開眼笑地對視著,沈青阮忽然轉(zhuǎn)過身去,抬袖拭了拭眼睛。
見狀,凌蕭的笑意也淡了下去,眼底跟著泛起一陣酸澀。
“就是有一點不好,”又轉(zhuǎn)過身來,沈青阮道,“我最不喜歡教人,尤其是遇到愚鈍的,簡直能把人累死。”
聞言,凌蕭想起他在國學(xué)監(jiān)教梁培撫琴的情景,忍俊不禁道:“好,那便不教?;蛘呶易约航?,你就在旁邊看著。若是有什么不對了,你就輕輕咳一聲。記得千萬不要當(dāng)眾戳穿,要知道,我可是愛面子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