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呵呵呵......”床板又抖動起來。凌蕭雙唇微抿，已經(jīng)不知是第幾次憋笑。
這書的確是惡趣味得緊，但無聊到了一定地步，居然也有些有趣起來。尤其是讀起來不用腦子，一氣看下去幾十頁，根本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等他覺得有些渴了，把書放下去外間取水喝，這才驚覺早已過了亥時。
平日這個時候就該就寢了，可今日不知怎的了，被一本大放厥詞的閑書惹起了興致，竟然絲毫無有困意?？啥嗄陙淼牧?xí)慣還是驅(qū)使著他寬衣上床，平躺在枕上，雙手交疊于小腹，閉上眼睛，慢慢培養(yǎng)睡蟲。
一個時辰過去了，方才在書中看到的光怪陸離的情節(jié)還在腦中翻來覆去跑著馬車。他輕輕嘆了口氣，睜開眼來。透過半開的軒窗，只見烏云蔽日，看樣子又是一場煙雨。
沈相夷在外面浪了一日，快到子時才回到徐園。白日里可以躲到擁擠的人流里，到了晚上卻無處可藏。他原本想著找個青樓妓館湊活一晚算了，可一想到凌蕭知道此事后的反應(yīng)，和他如今在鎮(zhèn)子上的知名度，還是老老實實回到這個破敗的臥房，爬到了凌蕭身邊。
凌蕭感覺到他輕手輕腳地爬到床榻里側(cè)，心中放下了一半，但也懶得理他，自顧自閉目養(yǎng)神?？刹灰粫?，一個微涼的東西就湊到他的身邊，貼在了他的手臂上。
他往里縮了縮，那東西頓了頓，又不依不饒地跟了上來。跟上來也不抓緊，就只是將將貼著個邊兒，好像尋求陪伴的小狗似的，哪怕只是一點狗毛，也要跟主人聯(lián)系在一起。他便沒再躲開，任由他貼著自己。反正他一向入睡快，屆時自己再撤走就行了。
可是等了一會兒，身邊卻沒有響起熟悉的細(xì)細(xì)的鼾聲。凌蕭倒是已經(jīng)忘了他貼在自己手臂上的爪子，腦子里走馬燈一般全是近日來發(fā)生的亂七八糟的事，心頭郁郁槽槽的，有些想跟人說說話，但又不知該說些什么，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靜了一會兒，還是沈相夷先清了清嗓子，輕聲道：“蕭蕭，你也還沒睡吧？”
凌蕭沒說話。
“我知道你也沒睡，”沈相夷道，“那么重要的東西丟了，任誰也睡不著。”
哪壺不開提哪壺，凌蕭悶悶地嘆了口氣。
“要不咱們談?wù)劙伞！鄙蛳嘁牡?，“在黑暗里，誰也看不見誰，就當(dāng)對方只是一個幽魂，說說自己的心里話?！?p>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音。
“好嗎？”他又問了一遍。
凌蕭這次開口了，只道了一個字：“好?！?p> “好，”沈相夷也道，“那就由我先開始吧?！?p> “今早你問我有關(guān)莫西的事，那樣的情況下，我本該告訴你的。雖然我知道我告訴你的東西對你沒什么用處，但多少是個安慰?！?p> “可是......怎么說呢，你現(xiàn)在年紀(jì)還小，可能不知道這種感覺。人這輩子，有些事，有些人，是不能輕易提起來的。他們就像你心頭的這道疤，忽然被掀起來，那種痛楚想來你比我更加清楚。”
“不過現(xiàn)在我想好了，人嘛，總是要學(xué)會跟過去告別的。更何況是我這種重活一世的，若還跟前塵往事糾纏不清，豈非太過矯情了。所以啊，跟你說說莫西的事也沒什么，就當(dāng)是說故事。呵......說來都是一千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聽在你們的耳朵里，可不就是故事了嗎？”
凌蕭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黑夜里他的輪廓有些模糊。這是第一次，他覺得他不像沈青阮了。單是臉也不像了，明明是同樣的面孔，可差異感就是那樣的明顯。
窗外又響起了沙沙的雨聲，沈相夷的聲音緩緩響起：“莫西這個人，是個很神秘的人。我與他相交十?dāng)?shù)年，經(jīng)歷過生生死死，可依然看不透他。他很高傲。因為強大，所以高傲。他也很孤獨。因為強大，所以孤獨?！?p> “強大，比你呢？”凌蕭道。
“不能比吧，畢竟我們從事的不是同一個領(lǐng)域?！鄙蛳嘁牡?，“他的確很強大，但他還有個更厲害的本事，就是能讓別人覺得他很強大。呵，這么說你可能不明白。不知道你遇沒遇到過這樣一種人，他們表面上很冷漠，生人勿進(jìn)，好像對什么事都不感興趣，但骨子里卻十分好強，一生努力著，追求著，要做那個睥睨天下的王?！?p> “這樣的人其實很單純，他們就只是想要變強而已，稱王稱霸也不靠沽名釣譽，而是憑真本事。我年輕的時候很喜歡跟這樣的人打交道，覺得他們身上有光，與他們一起奮斗，我會覺得與有榮焉?！?p> “可是到了一定的年紀(jì)，到了一定的地位，那種感覺忽然就變了。我變了，他也變了。周圍的世界變得復(fù)雜了，我們也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一心上進(jìn)的少年。也不知是從哪一刻開始，因為哪一件事，我們忽然就疏遠(yuǎn)了，忽然從同生共死的知己，變成了互相憎惡的仇敵?！?p> “說不通?！绷枋挼?。
“說不通？什么說不通？”沈相夷道。
“你說莫西很強大，甚至不輸于你?！绷枋挼?，“可你青史留名，開宗建派，子嗣綿延至今，而莫西的名字我卻從未聽說過?！?p> “那有什么奇怪的？”沈相夷道，“莫西的國家在遙遠(yuǎn)的西部，他根本就不是中土人士?！?p> “他不是中土人士？”凌蕭有些微訝，“那你們緣何會相識？”
沈相夷定了定：“那是......那是很長的一段故事了，今天暫且不提了吧。”
“好。”這次凌蕭倒是爽快地應(yīng)了，沒有尋根究底，“那便說說莫西這個人吧，他來自何方，家族有何淵源，平生有何事跡?！?p> “莫西......”沈相夷頓了頓，“他來自極西部，一個叫瑪挲的國家。這個名字是我在青阮腦中讀到的，但在我們那個年代，那個國家還叫著另外一個名字——攜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