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過廊,我才想起來我壓根就不知道灶火在哪里,真是要在同一個坑里摔禿嚕皮才罷休。走來走去,我又回到了我來時經(jīng)過的偏門,便索性順著偏門看能不能摸到灶火。據(jù)我所知,一般灶火都會設(shè)在沿著圍墻的角落里,按著這個思路找,十有八九可以找到灶火。
落泉寺十分潮濕,沿著圍墻就可以感覺到陰氣逼人。絲絲涼氣滲入體內(nèi),我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本能地向外躲了躲。沒過多久,耳邊隱隱地傳來淙淙的泉水聲,泠泠作響。通過耳朵可以大概感覺泉水是順著石縫留下來的。流量不大,應(yīng)該是泉眼。
果不其然,我再次碰壁了。只是這巖石壁與落泉寺墻好似渾然一體,連誰嵌于誰之上都難以描述。巖壁緩緩斜傾下來,層層疊疊,泉水砸在每一層石層上,年復(fù)一年,石層早已被砸下一個大坑。從水坑中,可以看到我的影子隨著水波粼粼變得影影綽綽。很早以前就聽師父說過:任何一景一物,都是小千世界。就像這苔痕斑駁的石層就好似一塊千年玉琮,不起眼的外表下藏著一顆通達明了的內(nèi)心。
“你在這里?我找你好半天了?!碑惏捕自谖业呐赃?,隨手撩起一捧泉水往嘴邊送,“渴死我了,講了半天法,一口水都沒喝上。”
“唉,你怎么這么不講究?”雖然心里對他還有怨懟,但是看他這么邋遢,也不忍心他晚上鬧肚子。
“這泉水可是個好東西?!碑惏灿峙跗鹨煌羧?,故作百事通的樣子。
“真的假的?”本來我還在拿小樹枝撥弄著巖石緩處小水道里的小魚,一聽這話,趕緊將小樹枝丟在一旁。
“真正的瑰寶其實就在這石板里。傳說頌帕善時期,山上山下脾胃失調(diào)的百姓都會來求一杯泉水喝,不出三次,脾胃失和的毛病就會好的七七八八。后來,這塊長得像飯團狀的石頭就被叫做麥飯石。”異安指著這塊石板,津津樂道地講著傳說,“只是長年累月,水滴石穿,飯團狀的石頭變扁了?!?p> “這有什么稀奇,我們落泉庵的巖壁也是這樣子的?!闭f著,我就撩起一捧水,“咕嘟咕嘟”喝下去。
“你別說,‘落泉’二字就是出自此處。”異安看著我“死鴨子嘴硬”模樣,忍不住掩袖而笑。
“有什么好笑的!別以為告訴我麥飯石的秘密我就會原諒你?!蔽夷眯淇诓亮瞬磷旖?,叉起腰,“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的修行佛法造詣已經(jīng)深到這種程度了?”
“為什么問‘為什么’,我的造詣只要足夠點悟你就好了?。俊碑惏矊τ谖彝蝗缙鋪淼钠獠恢耄霸僬f,我不會因為你領(lǐng)悟的慢就會嫌棄你的,你放心好了?!?p> 我,其實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看著清澈見底的泉水,我也明白了自己是在心里藏著私心的。我的目標就是異安。既然他終有一日會成為像方丈一樣豁達通透,佛法修行到爐火純青之地;那么我也要成為僅次于方丈的人,向師父那樣??山袢眨惏矡o情地打碎了我的夢。他早已經(jīng)走到我不能夠望其項背的地步。本想以后能夠和他一起辯法,可是現(xiàn)在看來只是癡人說夢。我連登臺的資格怕也沒有。
“你不讓我瞞著你,那你為什么要瞞著我?”我想極度演示自己夢想破滅后的傷心,可是卻又對他發(fā)了脾氣。
“我明白你的勝負欲??墒切蘖暦鸱ú皇且欢ㄒ殖鰟儇摰模v究的是對事物的通透豁達,處變不驚,以靜制動。如果抱著塵世的那套規(guī)矩,修行也就沒了意義?!碑惏惭凵窭飳憹M了專注,“如果你想找我辯法,隨時歡迎。說不定在此過程中,我們也能共同進步?!?p> “你…”異安好像能一看到我的心底,目光有穿透力卻并不懾人。就像一掌打在棉花上,又被反彈了回來。與他聊天,是一種極其舒適的感覺。
“那下面,說說你?!碑惏驳纳裆浟瞬簧佟?p> “我…我有什么可說的?”我總有種不祥的預(yù)感,異安恐怕又要揭我老底。
“那你說說看,那次為什么不告訴我你要給人家做妾?我只是以為你不愿嫁人而已?!碑惏惭凵窭锍錆M了一絲幽怨,可卻沒有任何表示。
“不一樣嗎?都是不愿意嫁人罷了。”
“不一樣。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唯一,蕓蕓眾生,誰又比誰高貴。為什么一個可以和夫君同桌而食,一個卻只能吃主母官人剩下的飯食?”異安突然拉住我的袖子,“你放心,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受這不公正的待遇?!?p> “謝謝?!蔽覍⑿渥映樽?,低著頭,不好意思地聽這樣不該屬于我的山盟海誓。
“只是…”我突然感覺異安突兀地提出這段往事有點不可思議,畢竟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你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其實…”異安猶豫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告訴我,“我是聽送水果的閔氏夫婦說的?!?p> “這不奇怪,我的破事早就被閻府甩地滿大街都是。只要在山下住,怕是沒多少人不知道?!?p> “他們還說…說…”
“你倒是說呀!”在我的印象里,異安向來是一個果敢剛毅的人,少有這樣婆婆媽媽的樣子。看來事情應(yīng)該很不好。
“其實,你的大姐姐不在了。”異安鼓起勇氣,一字一句極清晰無誤。
“怎么會…”我忍不住向后退了兩步。
大姐姐從小身體極好,五歲就能幫爸爸抬起比自己還高的糖葫蘆棒子。那天晚上,她與妹妹為了閻行之爭吵的場面還歷歷在目。雖然,她嫁給了知府嫡系的小兒子做妾,到底知府小兒子還算安分守己,只是身體不太好。
“你姐姐嫁過去當天知府小兒子便死了,只是一直以來都秘不發(fā)喪而已.......”
“果然,果然,”我的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怪不得,知府那邊要我和妹妹先嫁過去…”我緊緊地回想從知府回來那日,父母將婚事告訴我們的情形。那種無奈,糾結(jié)的表情,原來啊,原來是這個意思…如果這樣想,我是不是就不是父母最討厭的孩子了?現(xiàn)在,我真對自己的這種想法感到悲哀…很久以前,我要是知道父母這樣的安排會不會就帶著大姐姐一起上山呢?我不知道。
“你說,你說這是不是報應(yīng)?”我一把拉過異安的手臂。
“命該如此!她本來有機會和你一起上山,奈何她選擇了富貴。”異安撫著我的背,無奈地勸慰著。
“如果,如果我當時就帶她走,她是不是就會逃過這一劫呢?畢竟,她當時得知那邊不妥當只時,也有過動搖?!蔽姨痤^,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不一定。以你們的關(guān)系,她會輕易和你走嗎?”異安也滿眼無奈地看著嗶嘩嘩的泉水,畢竟只有無生萬物不識愁滋味,只知“一江春水向東流”罷了。
慢慢地,在漸漸休止的哭泣里,我也想明白了一些事:盡人事聽天命。想當初,我是勸慰過她的。而當時,我隱隱感覺形式不好。勸慰,是我能盡的最大努力。只是大姐姐歪曲了我的意思,一意孤行地要嫁過去。釀成今日之禍,也不是我的孽債。
晚間,大家都已安眠。我默默起身至大殿點燃了一盞長青燈。
大姐姐,愿下世輪回,找個好人家。哪怕家徒四壁,只要他一心在你。余生,你便可以相夫教子,樸實但是溫馨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