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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落后正清明

須經(jīng)九折臂,費盡一生心

梨花落后正清明 斟鄩玉雨 4741 2020-03-29 21:26:01

  這個冬末春初,我過得并不太平。一來是放心不下家里事,二來師父自從佛粥節(jié)從落泉寺回來后,便患了咳疾,身體也是大災(zāi)小病不斷。在這段時間,我也曾瞞著師父,打著化緣的旗號,偷偷下山了一兩次。翻過閻府的墻頭,見小妹妹日子也是不太好過,一上午只是望著窗外發(fā)呆,早已磨滅了少女時的快活與自由,像是空閨怨婦;姑母的日子相比起來就好的太多了。一上午,知府也曾派人送些糕點果茶。姑母一如往日地打著絡(luò)子。每每回憶起童年,最高興的就是過年收到姑母打的絡(luò)子。這么多年,她依舊還記得我最愛的是梨花。打我離家那年,一直向前推溯到我三歲那年,每一年的絡(luò)子上都是姿態(tài)各異的梨花。有一樹梨花壓海棠,還有一枝梨花春帶雨…每一個都讓我愛不釋手。只是離家時匆匆,那些絡(luò)子如今只怕也變做壓箱底的陳年舊物了。

  路過集市,見去年的棉絮格外蓬松柔軟,就拿著僅有的銀子換些棉絮,花布,以及針線,給病中的師父縫個袖爐包。這樣,等今年冬天,手也不會冷得極快。

  我放快了腳步回到落泉寺,見院落里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我順著長廊,一路向后院走去。

  今年紫藤蘿開得極好,一嘟嘟地如葡萄一般垂下來,花香沁人,總有蜂蝶在花邊盤旋飛舞。它們耀武揚威,惹得每個路過廊庭的人都要小心翼翼地放慢腳步。

  果不其然,大家為了避免打擾師父休息,都聚集在后院里商量事情。本來我的禪房離后院極近,想著把手里的東西放下,再回去參與討論。可正當(dāng)我路過人群,突然就被眼尖的大師姐叫住。本以為她要盤問我的來路,嚇得我一個機靈,誰知她并無此意:“小六,你過來。我們師姐妹有事商議。”

  “哦,好?!蔽襾聿患胺畔率掷锏尼樉€布棉,趕緊跑過來。

  “小六,你看今年師父身子不好,制作膏藥也不便親自操持。你覺得是讓誰去幫助師父比較好?”大師姐目光灼灼。就連其他師姐也對我虎視眈眈。

  “這個…這個…”我用手絞著手里的棉花,心里沒底地要飄起來。

  “小六,我覺得師父需要一個穩(wěn)重,牢靠的人,你說是不是?!比龓熃阈贝汤锊暹M(jìn)一句話,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這著實把我嚇了一跳。這藥到底是有多珍貴,連平時與世無爭的三師姐,為了學(xué)習(xí)膏藥制法,都不顧及自己平日里莊重,大氣的姿態(tài)。但眼看著各位師姐個個端著要把我吃了的架勢,為了誰也不得罪,我只好結(jié)結(jié)巴巴地建議:“不如我們征求一下師父?”然后頭也不回,撒丫子往禪房里跑。

  直到晚上,煙云才送來異安的信??峙滤彩侵澜衲曷淙值闹扑幜靠隙ù蟛蝗缜?,所以一直從清晨忙到現(xiàn)在。剛坐下來,就收到信就給我回復(fù)了吧!

  打開信封,依舊是燙著梅花圖案的信紙,上面的字體飄飄浮浮,大概忙到現(xiàn)在為止,他也有些頭暈眼花了。

  ‘我看到你的想法了。但最好你私下去和空寧道個歉,避免傷了師姐妹和氣。還有就是膏藥制作傳承的問題。落泉寺的膏藥制作技藝,只能傳給嫡系弟子。也就是將來會繼承師父位子的人?,F(xiàn)在空嵐師姐的繼承人遲遲沒有定數(shù),所以誰只要知道了制作技藝,就肯定是落泉寺下一任監(jiān)寺無誤了。你盡管保持中立,不要攪和到你師姐們的爭吵中去。我感覺師姐其實心里已經(jīng)有了繼承的人選了,只是天機不可泄露罷了。’

  看完異安的話,我心里輕快了許多,同時也明白了接下來要行動的方向。于是,剛想抬筆問候一下他的近況,但現(xiàn)在他怕是再為制藥而忙得焦頭爛額,便索性放飛了煙云。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

  陽春三月,蒲柳飄忽,落泉洞的梨花零零散散,也有敗了的趨勢。每日到落泉洞里探望悄悄溜出來的虎子,都能遇到一場絕美的梨花雨。梨花瓣隨著春風(fēng)紛至沓來,偶爾會形成一個旋兒,悠哉悠哉地在空中飄蕩好久,才不甘心融泥入土。不知怎的,每當(dāng)梨花入泥,心里便泛起不舍之情。幼時看《紅樓夢》只覺黛玉葬花十分矯揉造作,不懂舍不得其實就是放不下。沒有大局觀,終究走不到最后??涩F(xiàn)在,同樣的光景擺在我面前,我便嘲笑自己癡傻。黛玉葬花,葬的是情懷;如今我卻在這里東施效顰,不過是一場笑話罷了。

  索性將裝入花袋的梨花瓣如數(shù)倒出,如同天空中裝滿雨水的云。一瞬間爆裂開來,傾盆磅礴?;⒆拥故窍矚g這不經(jīng)意的傾盆大雨。在梨瓣堆里玩了好久,不是追著被風(fēng)吹起的花瓣,就是在花瓣堆里打滾。

  “小虎子,你知道你親爸最近忙不忙,累不累???他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望著虎子天真無邪的身影,覺得自己好像已經(jīng)入了魔道了,怎么開始跟一只連自己怎么叫都學(xué)得不太會的貓推心置腹。

  算了,我掐起虎子。時候不早,我們也要回家吃晚飯了。今日異安不在,照例是我將虎子送到往日的那個岔路口,看著它沿小路自己回家。

  我回到落泉寺,發(fā)現(xiàn)大家已經(jīng)開始自行盛飯,就慌慌忙忙地跑進(jìn)灶火。人是鐵,飯是鋼。先填飽自己的肚子才是正道。

  “小六,你先盛一份飯給師父送過去。她說好久都沒有見到你了?!比龓熃憔従弿脑罨鹋缘慕情T里走出來,眼里略帶怨懟,不似從前般溫柔。

  “師姐!”我猛然想起異安的信,馬上親昵的抱住三師姐的胳膊,“那日我不是有意不舉薦三師姐的?!?p>  空寧略皺了皺眉頭,語氣生冷:“我沒有責(zé)怪你的意思。”

  傻子都能看出來,其實空寧心里還是有芥蒂的,只是不便說出罷了。

  “師姐別誤會?!蔽覊旱土寺曇?,“那日我看大家都想成為師父的幫手。只是小六才來這里不到兩載。比不得任何一位師姐。并且食人魚肉,就要做忠人之事。庵里的諸位師姐其實都待小六不錯,如果貿(mào)然舉薦一位,豈不是得罪了其他師姐。再說了師姐這么善解人意,其實肯定知道小六的難處。這么些日子了,師姐的優(yōu)勢與周到小六都看在眼里。我是這樣想的,到底師父是會選上一位幫手。師姐不妨仔細(xì)想想,問細(xì)心、周全,庵里哪個人比得上師姐?與其讓師父覺得我擅自做她老人家的主,不如等著師父自己揭曉答案。”

  我的嘴似連珠炮一樣吐露了很多,亦真亦假吧。何況三師姐不是那樣小肚雞腸的人,只要過了自己心里那道坎,也就還會一如昨日的。

  “師姐明白小六的難處,是師姐突兀了?!笨諏幍难凵衽藥追郑坪鯇τ谖业牟录梢矟u漸消除了。

  “師姐多慮了,這件事沒有對錯。師姐這樣做,也是急于幫助師父,支持施藥節(jié)?!蔽覇渭兊卣A苏Q郏拔胰ソo師父送飯了?!?p>  我麻利地跑進(jìn)灶火,盛了一大碗菜和粥,由于師父晚上沒有吃餑餑的習(xí)慣,就直截了當(dāng)?shù)貙赏氤允逞b入食盒,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叵驇煾付U房跑去。

  一路上,心里暗算著大概半個月沒有看師父了。一直以來,都是眾師姐輪流照料師父,根本就沒有我上前的份。他們不停地對制藥技藝傳承這件事對師父旁敲側(cè)擊,只是師父對他們的輪番勸說都柴米不進(jìn),含糊著糊弄過去。最讓我擔(dān)心的是師父對我一直以來不在跟前侍候的疑心,怕不是她已經(jīng)猜出七八分我下山看顧親人的事了?我想也不敢想。是我,跟師父信誓旦旦地保證斷了塵俗雜念,一心一意修行;也是我,當(dāng)著眾師姐的面,和自己的父母恩斷義絕。可如今,我又反過來下山偷偷看他們,不知道師父要是知道了會不會大發(fā)雷霆。

  隔著一扇門我就已經(jīng)感受到師父的氣息。既來之則安之,我也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去。

  “師父…”我笑眉笑眼地往師父跟前湊。只是到了跟前,我才發(fā)現(xiàn)師父面前琳瑯滿目的草藥。我突然止住腳步,慌慌張張地跪在地上,“師父,弟子不是有意的。我敲了門,可師父沒有聽到?!?p>  “地上涼,你快起來。”師父忙俯身虛扶了一把,“我是特意叫你來學(xué)習(xí)制藥技藝的。”

  什么,什么?我還以為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特意抬頭看了一眼靜坐的師父。師父莫不是病糊涂了?怎么會找我這個糊涂蟲接班?難道,她不怕落泉庵的招牌就此砸在我手上嗎?

  “就是你,小六?!睅煾傅难凵癫黄灰械芈湓谖业纳砩?,沒有飄忽,也沒有迷離。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啊…”我還是不可置信。難道師父已經(jīng)知道我偷偷溜下山的事情了?我拼命向師父磕頭,“師父,弟子不敢欺瞞師父。這幾日,我是實在不放心才偷偷下山,看顧我舊日的姑母,妹妹的?!?p>  “我早就已經(jīng)猜到幾分了。這是你的善良純孝,為師怎么又會因此責(zé)怪你呢?”師父慢慢下床,摸了摸我的頭,“只是,我選你做我的接班人,又與這些有什么干系呢?”

  我抬起頭,顧不得磕得青腫的額頭:“師父這樣說,可折煞弟子了!弟子何德何能,能擔(dān)此大任?”

  “在你身上,我看到了一股佛光?!睅煾笌е杂姓{(diào)侃意味的語氣對我說。

  “師父莫拿弟子開玩笑。”我覺得師父一定是被方丈傳染了,這么大的事居然就這么草率地決定。

  “好了,再這樣推辭下去就虛偽了。”師父正了正聲色,拍了拍床沿,“坐上來,為師給你講解這其中的奧妙?!?p>  我故作穩(wěn)重地站起身,又故作莊重地坐在師父的床沿。

  “這技藝原是頌帕善所創(chuàng),只是原始的藥方藥性太烈,于是經(jīng)過幾代人的努力,藥方的滋潤清涼才達(dá)今日之效。”師父說著,從堆山積海的干藥材中抽出阮荔,“阮荔獲取不易,需拿糯米浸潤,再晾陰干,搗成粉末備用?!闭f著,她又拿出了過塘蛇,與小小的火爐,將過塘蛇置入碳火中,“過塘蛇一定要煅燒,外敷。記住,必須呈焦黑色才能拿出來。至于半邊蓮,要與紫花地丁,黃花地丁等輔料熬制成濃汁備用。而七葉一枝花則要以根入藥…”

  師父稀稀拉拉說了一大堆,說的我頭昏腦脹。即使這樣,師父還費力地連說帶比劃,約莫半個時辰過去了,她連一口水都沒有喝??墒蔷退氵@樣,我還是恍恍惚惚只記得最后一句:將所有的都加入,熬制成膏。

  “等等,師父?!蔽蚁±锖康赝鴿M含希望的師父,“我還是記不清,能不能給我寫下來?”

  “不可以!”師父果斷拒絕,“看來都是我平時太嬌慣你了,記性這么差?!?p>  隨后,師父似是下定了決心:“今日,你要是記不熟,或是操作不熟,就不許離開我的房間!”

  一瞬間,我被劈地外焦里嫩。一個晚上,師父就這樣孜孜不倦地諄諄教誨。知道院子里的公雞響鳴三聲,我才完完全全地領(lǐng)會了制藥技藝。

  “好了,今日之事你先不要對外張揚。”師父終于安心地壓下一口茶,“你每日都來給我送晚飯,對外只稱偷偷溜下山,犯了大錯,要在我屋里每日請罪?!?p>  “好?!蔽业囊呀?jīng)困得睜不開眼了,這時師父說啥都是對的,我只想回到禪房睡覺。

  “每日清晨誦經(jīng)你就不必去了,我已經(jīng)提前和空寧說我要罰你禁閉思過?!?p>  “好,弟子知道了。弟子告退?!?p>  從師父房里離去。掀開簾子那一剎那,一陣涼風(fēng)襲來。沒想到,半夜的風(fēng)露如此重。這下倒好,涼風(fēng)一灌,徹底睡不著了。

  我優(yōu)哉游哉地回到禪房,想想從昨晚到現(xiàn)在的一切都恍如做夢一般,迫不及待地要向異安炫耀。本想召喚煙云送信,但這么大的秘密,萬一泄露,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我打算舊計重施。

  跑到落泉寺的圍墻邊已是氣喘吁吁,還好沒有閑雜人等看到我的蹤跡。我從懷里,掏出一條鐵鉤繩,“咻”一下勾住瓦沿,順著墻,一點點向上爬。落泉寺的圍墻真高?。”乳惛€要高。就在我好不容易爬上墻頭,享受著習(xí)習(xí)的涼風(fēng)撲面而來的感覺之時,一個巴掌就這樣乎過來。

  “救…”我急得大聲呼救,卻被“賊人”捂住了嘴巴。一瞬間,一股皂角味襲來,既熟悉又溫暖。

  “你怎么凈干爬墻頭這種齷齪事?”異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墻頭,輕輕放下來捂住我嘴的手。

  “你怎么還沒睡?”對于異安這種江湖大俠的出現(xiàn)方式,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你來,就是想問我這事?”溫柔完全淹沒了異安的眼睛。只是溫柔里還含著一絲促狹。

  “當(dāng)然不是。”我猝然想起自己有更重要的要告訴異安,“師父交給我制藥技藝了!”我高傲地昂著腦袋。

  “怎么會?”異安大吃一驚,“師姐她老人家莫不是人老眼花?”

  “你…你這是嫉妒!”異安這副表情,我也不意外。怕是誰知道這件事,都會大跌眼睛的吧!

  “既然師姐選了你,從今往后你就要收齊貪玩之心,好好做出個名堂。”異安正了正表情,鄭重其事地對我說,“師姐既然選了你,便自有她的道理,你只管不負(fù)她的所托就好?!?p>  “你瞧好吧,我一定會?!蔽覉远松裆?,從來沒有如此認(rèn)真地向異安承諾過。

  “好!學(xué)了一天你也累了,我送你回落泉庵?!?p>  還沒等我準(zhǔn)備好,異安就像揪虎子一樣,揪著我的衣領(lǐng),將我?guī)聡鷫ΑK妮p功真是穩(wěn)如磐石,那么高的墻頭,兩個人下來居然都平安無事。照著老規(guī)矩,他還是將送我到一組石階之距的地方,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我,直至我踏進(jìn)院門,才緩緩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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