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安市的市中心有一條最著名也最旺的廟街——靖光廟街,夏天的時候來這里游玩、賞夜景的人非常多;賣些不常見的小玩意、小吃的商販們也都在這里聚集,這條古老的集市街儼然成了一個不小的現(xiàn)代民俗商業(yè)街。
游客們都不知道,但附近的老人和在這里做買賣的人偶爾會談起,這里久久地流傳著一個離奇的古談。
相傳在有這條廟街以前,這街尾是一座廟,就叫靖光神廟。
這座廟里供奉著非常靈驗卻有些可怕的靖光神,來這里上香祈福的老百姓雖然不一定都能大富大貴,但但凡心中懇切所求,靖光神必得其應(yīng)。于是聞其神名而瘋狂涌至的人便越來越多了,但奇怪的是信眾們晚上回到自己的居處就寢時,總會做一個十分奇怪的夢,并且反反復(fù)復(fù)做上七天——夢里有一把雌雄難辨的聲音,冷冷地告訴他們,汝居處必離吾廟一里。
由于夢醒時常常就已經(jīng)是大清早了,人們也都還不覺得十分害怕,只覺得這是靖光神顯靈了。
當(dāng)?shù)厝藳]有敢不聽這位廟神的神令的,他們都把自己的居處改建得遠(yuǎn)遠(yuǎn)地,連這里的乞丐們都不敢在這個神廟的方圓一里之內(nèi)安家。
但據(jù)說某個朝代倒是曾經(jīng)有一個人在這里住過一個晚上,這個人就是因為叛國被皇帝派來的一千精兵追捕,后遭凌遲快刑的秦相國。
老百姓說看見那相國從皇城狼狽地逃出來,可謂歷盡千苦萬難,才躲進(jìn)了了靖光神廟后山的巖洞里。
秦相國本以為躲在那隱蔽的巖洞里必定能逃出生天,誰知那本已經(jīng)路過了靖光神廟的追兵頭子在街尾突然靈光乍現(xiàn),鬼斧神工地往后山那兒爬去,上了山也不去別的地方找人,而是徑直往那巖洞追去。
大伙都知道,這座山要說別的沒有,那漫山遍野的野毒刺荊棘可不是一般人能躲得過的,在山上經(jīng)常能撿到被這些毒刺扎傷的兔子和鳥兒,他們甚是好奇這些人和秦相國都是怎么上去的。
在又冷又潮濕的巖洞中貓了兩天一夜的秦相國已經(jīng)前前后后兩天沒吃東西了,沒有退路的他只得繳械投降,被押回皇城接受凌遲之刑。
這便也成了當(dāng)朝兵力強(qiáng)盛、辦案神速——三日之內(nèi)追回逆臣的一件美談。
單這一個坊間戲說倒也沒什么震懾力,然而細(xì)想后更讓人奇怪的是,在往后的幾百年間也真的沒有人能夠住進(jìn)這靖光神廟一里之內(nèi)。
哪怕后來這廟塌了,山也禿了,朝代早已幾經(jīng)變遷,現(xiàn)代化城市的建設(shè)已經(jīng)更新?lián)Q代了,因為一些諸如很多動物在此處亂竄的奇怪原因,也沒人能在此處定居安家,于是夜晚這里最是安靜無聲。
生意人最是講究的,這個說法傳來傳去,就慢慢地變成了一個當(dāng)?shù)厝硕寄裱膽T例和習(xí)俗,沒有人敢違背。
但正如“花即開來花自敗”,萬事也總有這么一個例外——李寒光。
李寒光在去年的冬天搬進(jìn)了靖光廟街最旺的茶館“琿春堂”的閣樓。
靖光廟街興許是承了靖光神廟的福光,在神廟塌了以后的幾十年里,慢慢地有小商販在傍晚時分挑著貨物來到這里賣貨推銷,也有些小吃店聞聲而來,漸漸地把店開在這里,久而久之,這片本來荒涼寂靜的神廟廢墟居然漸漸地旺起來了。
再后來,規(guī)模宏大些的茶館、酒樓都慢慢的在這里聚集,人們便漸漸地把這里叫做靖光廟街了。
去年冬天的那個凌晨五點(diǎn),琿春堂的糕點(diǎn)師傅張阿姨照例早早地來上班,她走近琿春堂的時候突然看見了有個女子倒在琿春堂的門檻上,看起來不過20的年紀(jì),沒有行囊,穿的有些破破爛爛的,身形消瘦,雙眼緊閉,幸好人還是有氣的,只是有些虛弱。
張阿姨嚇了一大跳,她細(xì)看,發(fā)現(xiàn)是個面上有些邋遢的女子,到?jīng)]有受傷。便將她摟進(jìn)來,讓她暖和暖和——外面北風(fēng)呼呼,凍得人直打顫。
過了一會兒,茶館的店長和他的夫人來了,躺在休息室的女子也許是感受到了暖烘烘的熱氣,身體慢慢地恢復(fù)了過來,眼睛微微一顫便醒了,打量著眼前這些盯著她看的人們。
眾人忙問她姓甚名誰,她答,李寒光。聲音沙啞的不像樣,像是很久沒有說話了。
這姑娘不怎么看別人,但倒還是能說話。給她毛巾擦干凈臉,發(fā)現(xiàn)這個姑娘星目劍眉,瞳孔略有些清淡之色。雖不是秀美綺艷之姿,但她那種落落穆穆、清冷淡然的樣子別有一番清麗之美。
店長又問她是不是迷路了,是不是受傷了,是不是本地人,她卻又只回答不知道。再問細(xì)些,只知道哆嗦著捂著受涼的腳腕痛苦地?fù)u頭,周圍的人們也是一陣沉默,不知如何是好。
要說這個琿春堂的店長和他的夫人李國成和王娟秀,那可是羅安市出了名的活菩薩夫妻。
兩人都是五十多的年紀(jì),經(jīng)營著這家茶館和旁邊的茶葉鋪子,生意做得雖不大,但他們的心慈貌善是廟街上所有的商販都?xì)J佩的。
王娟秀找了件剩下的服務(wù)員工作服給她換上,這套本來普通甚至有些俗氣的茶館制服在她欣長瘦削的身上看起來倒有了幾分飄逸靈動的意思。
王姨等她斯斯文文,不急不慢地用過些茶水和糕點(diǎn),便領(lǐng)著她去了附近的派出所。
民警老張叔登記了她的名字和情況,但他查遍了目前未結(jié)的所以失蹤人口的檔案冊,也驗了她的血,錄了指紋,卻找不到關(guān)于李寒光的一點(diǎn)線索。
寒光這個名字太過清冷了,很少父母會給孩子起這樣的名字的。老張叔也查過整個羅安市的戶籍檔案,沒有一個人叫這個名字。
甚至一年后,全國進(jìn)行警務(wù)系統(tǒng)的更新排查后,“李寒光”這個名字仍然找不到一個對應(yīng)的有用信息,就像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這個人,也正像李寒光自己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她仿佛本就不屬于這方土地。
那她是哪兒來的呢?為何又記憶全失?她就突然出現(xiàn)在羅安市的琿春堂,帶著一個奇怪的名字,說著一口奇怪的話,不悲不喜,不急不燥——這個樣子在這些民警眼里多少有些神秘和難測。
不過老張叔又說了,他聽她說話的口音其實有些熟悉,特別像是自己的祖屋那片的坎西村的幾個老村民說話的口音。不過那些老村民都是些百歲老人,他們大多數(shù)都是休養(yǎng)在家,問他們可能也問不出什么。不過除此之外,就真的什么線索都沒有了。
王娟秀王姨看她半垂著眼簾,干干凈凈地坐在接待室的椅子上,安靜平淡的樣子,有些不太忍心就這樣把她一個人扔在派出所里,畢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有人來認(rèn)領(lǐng),過幾天也許就要送到招待所了,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她湊過去和老張叔說了些什么,老張叔有些為難的忘了李寒光一眼,最后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于是王姨就又領(lǐng)著李寒光回到了“琿春堂”。
店長李叔見她把人又領(lǐng)回來了,也沒說什么。正巧茶館最近客人多起來了,想著讓她暫時先學(xué)著當(dāng)當(dāng)茶館的服務(wù)員,客人多的時候擦擦桌子添添水上個糕點(diǎn),這個女子也正巧和自己一個姓,就聽自家媳婦兒的,姑且把她留下來了。
收留她的一個星期以來,李寒光的活做的倒是不錯,她手腳麻利,做事情不拖泥帶水,完全沒有一個人待著的時候那種呆滯茫然的樣子,客人也十分滿意這個眉目英氣,但舉止嫻靜的新來的年輕服務(wù)員:她雖不怎么說話,也不太愛笑,但她對著客人說“請慢用”“歡迎光臨”時倒是令人舒服愜意。
李叔也就給她和其他服務(wù)員差不多的工資,讓她住在員工宿舍里,和他們在琿春堂的小餐廳一起吃飯。
本來李寒光就應(yīng)該一直在員工宿舍里住下的,但兩個星期后的一個雷雨天,李寒光被想提前回去接孩子的阿姨不小心鎖在了茶館里,其他人早就走光了,她一個人在空蕩的茶館尋找可以取暖御寒的地方,但琿春堂是個露天茶館的設(shè)計,只有那最高的閣樓是四周封閉不透風(fēng),于是她便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閣樓。
第二天早晨,見她一夜未歸的室友問她去了哪兒,她說她只是裹在閣樓上胡亂堆著的舊幕布里睡了一夜。
后來店長要問責(zé),李寒光倒說也沒什么,阿姨也愧疚地和寒光道歉,李叔就讓那個阿姨下不為例了。
只是李寒光后來提了個小要求,她問李叔能不能讓她以后就在閣樓那兒住下,自己可以以后都負(fù)責(zé)打烊的班。
李叔也沒說不行,只說要和夫人商量下就讓寒光先去干活了。
過了一會兒,王姨找到寒光,問她是不是非要在這里住。寒光回答說是,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要些什么,也是第一次流露出確定安然的眼神。
王姨便同意了,但千叮嚀萬囑咐要她注意安全,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去前面不遠(yuǎn)的派出所里找她見過的那個老張叔。
就這樣沒有多少人注意到,琿春堂的閣樓里住進(jìn)了一個失了憶的李寒光。
每當(dāng)夜幕降臨,月亮投下的寒光奕奕時,整條廟街便只有她一個人留在那里,就像孤獨(dú)的守在自己王國里的女皇一般,安靜決絕。
松本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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