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鈴告訴她,她從出生開始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待了快一千年了,她說這話的時候有種平時不會出現的成熟與悲涼,這讓人突然想起來,雖然她仍然12歲,但她已經保持12歲九百多年了。
她說,這個世界其實有三界,神與仙一界,居于高高的天宮;鬼怪精魔妖居于一界;凡人自己居于中間一界。
本來,各族各類在自己的地盤之內生活、繁衍,相安無事。但是凡人與鬼魂這個環(huán)節(jié)卻有些不同,凡人死去后,七天之內會仿佛受到了神的引領一般,自己來到地獄,接受察、判、罰三官的考驗和懲戒,最后若是沒有意外,就能重新投胎成凡人并且沒有人能記得自己的前世和在地獄中的經歷,不過他們這些游魂就是例外。
他們——地獄的逃犯。
這世間的魂魄如果敢重回這里,或者說能夠重回人世的鬼魂都是有著令人扼腕的故事的。因為如果沒有經歷過血海深仇,沒有經歷過眾叛親離,沒有人愿意重回那個令他們傷心令他們痛苦的地方。
畢竟地獄能給他們一個忘記一切,救贖一切,重新開始的機會,而這些“逃犯”們就是連這樣的珍貴機會都舍去了的。
一個人如果殞命,七天之內,他會處于混沌、黑暗的狀態(tài),聽不見、看不見,直到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東西往他們身上壓,最后他們就來到了地獄的入口——未名路的街頭。
近代有一個死里逃生,如同詐尸一般后被能人異士救回來的人,他寫過人們都覺得十分荒誕的《地獄之境》,只有霖鈴他們知道,那都是真的。
他是這樣寫得:
初入地府的人都要走過一條未名路,未名路顧名思義,沒有名字,不是因為沒有人給它起名字,而是給他起了名字的人都會把它起的名字忘掉而重新投胎,而這條路上的鬼差、鬼君都沒有那個功夫給他們起名字,久而久之,未名之路就這樣成了未名路,在人世的人都這么叫那條路。
這條路,或長或短。年紀輕輕就喪命的青年、孩童會覺得這條路一會兒就走完了,而那些百歲老人就覺得這條路太過漫長而讓人疲倦。
這樣的怪狀是這條路的兩旁邊都是那藍紫色的岐花引起的。
岐花,在古代的異志錄中的記載中也叫冥花。在漫長歲月的演變中,人們慢慢地把僅僅在人界和鬼界的分歧之地生長的花叫做歧花,后漸漸地歧花演變成了岐花。
岐花是無葉之花,從生長出來便一直開放,從不枯萎,也不會再發(fā)芽。
岐花的花朵形狀不一,沒法概括它的形狀,只知道是紫藍色的花瓣,米白色的花蕊,雖然沒有人在未名路上賞花,但霖鈴依稀記得那樣子是極好看的。
只不過從沒有人看見過岐花的葉子,鬼差都說岐花是天地靈氣匯集的靈物,葉子在它仍是芽兒的時候才存在,花苞長出來時,葉子就凋落了,所以從沒有人看見過岐花葉。
他們都說只有天上的人——那些活了好多萬年的神仙才知道岐花原本的樣子,他們是沒有機會見的。
未名路上,這花一直蔓延到無法看見的遠處,它的香氣很特別,不像凡間任何一種花朵的味道,但是馥郁香甜,聞之沉醉。
但是,岐花是有些可怕的,霖鈴說。
每個人在未名路上走著的時候,聞著岐花甜香,就會回憶起自己的一生,從還只是一個拳頭大小的嬰兒、或是在母親肚子還未睜眼里的記憶都會一一浮現,那些自己曾經忘記、或者忽略掉的東西都一下子塞進了人們的腦海之中。
年年歲歲不謝不敗的岐花香甚至能教人記起疼痛,甚至那些瞎子在這里瞧見了光亮、聾子在這人聽見了歌聲,瘸子居然在這里肆意的奔跑,人們在這條路上得到了寬恕和救贖,找到了答案和意義。
在這條或長或短的路上,這些人平靜地落著淚、走著、回憶著,當他們回憶完一生的時候就是快要到鬼城的門前了,守著城門的那名黑衣黑紗遮面的女子就會引他們進城。
進了城會如何,霖鈴卻不知道。
“那你們是……”任瀛有些不明白。
“我們啊,我們是例外啊,是逃犯?!?p> 霖鈴接著說,大部分的人走完這未名路就進城了,進了城是再也出不來的。
而少部分的人,會在這條未名路上越走越陰翳,他們的一生太過凄苦慘淡,他們經歷的一切是他們自己無論如何都排遣不了的,岐花使他們想起最痛苦的記憶,那些早就被塵封的記憶,讓他們生不如死的記憶。于是,他們的心魔從深處探出爪子,一點點吞噬了他們,最終他們便墜入地獄最底的魔道,成了紅眸的魔,等待著這世曾經折磨過他們的人走進地獄,不管他們投胎多少次發(fā)誓要他們永不得超升。
于是從此這個世間便沒有了這個人。
還有些如霖鈴這樣的執(zhí)念過重但本還算得上良善的人,會有一縷魂魄在這條未名路上飄出他們原本的十魂十魄,一邊狼狽地躲著鬼差的追捕,一邊往來的方向逃離。
若是像大部分人一樣被抓到了,當然仍是回到那渾渾噩噩的主體,那察官的記錄罪行的簿子上是要添上一筆“逃”的罪名的
如果足夠幸運,那些鬼差和鬼君追到現世和未名路的交界處就不能再追了,他們就會由得他們跌跌撞撞遁入浮塵里。
而那些終于如愿回到人世的魂魄,很快就會發(fā)現自己其實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人都不能觸碰。
有些魂魄回到人世,只是想要看看那終日思念的人,或者是想要陪他們度過些時日的,愿望成了也就回到地府了。
而有些人,如她,找不到那失散了九百多年的人,卻只能終日尋尋覓覓、暗自垂淚。
霖鈴說到這里,眼里帶著些落寞淚光,令人有些心疼。
她說丟失了一縷魂魄的人投胎是有些犯了禁忌的,他們多數都是是腦子有些缺陷,哼哼呀呀說不清楚話的;或是出生就患有重病,不久就會夭折離世——他們也只能在地府的投胎路上艱難輾轉,直等到那縷丟失的魂重新回來。
她說她還曾經看見過這一世的她,在母親的懷抱里留著口水,雖然與她長得不同,長得倒是可人憐愛,是個美人胚子,只可惜是個可愛的瞎子。
門口的迎客鈴鐺啷啷地響了,一個年輕男孩進來了,他聽見霖鈴低落的聲音,便出口打斷她。
“誰說的,那個阿姨后來不是給你找了捐獻人嗎,后來也能看見了嘛,宮主大人,哎喲你就別抹眼淚啦。”林景點頭哈腰的樣子有些滑稽。
“小景哥哥!”霖鈴見是他開心地叫到。
林萱林景兩兄妹考完期末考試了,周末這天帶著父母來琿春堂賞戲。林萱找寒光去了,林景聽說霖鈴在這里就尋了過來。
“宮主?”任瀛第一次聽見這個詞。
“喲,任瀛哥你還不知道吶?我們霖鈴小妹,那可是立朝的第七位皇帝最寵愛的小女兒,大名立靜姝。她芳齡十歲的時候皇帝賞賜了霖鈴宮,人人便喚霖鈴宮主。唉,哪知不過兩年就香消玉殞,空留那滿室滿堂的金碧輝煌、名品玉石了,對了還有好幾十個權勢顯赫的男子求皇上賜婚呢,可惜了可惜了……”
林泉說著說著發(fā)現霖鈴沒了聲音,睜眼一看,任瀛氣定神閑地翻著書,霖鈴小丫頭早就不知所蹤了。
霖鈴飄回琿春堂的正庭,寒光已經不忙了,和林萱在澆琿春堂門口的新栽的含雪花,小小的白花,粉紫色的蕊,煞是好看,細細去嗅還能聞到淡雅的香氣。
林萱見霖鈴悶悶不樂的過來,就知道那口無遮攔的哥哥又惹她不開心了,叉腰怒指地就拉著她要去找林景算賬,霖鈴這才又開心起來,蹦蹦跳跳地跟在她的萱萱姐姐身后,看起來有些狗腿子的模樣。
西苑臺上的那出《丑娘記》演完了第二段了,花郎愛上了丑娘,但是在自己的村子里卻怎么也沒聽到過丑娘的消息??磻虻娜藢χ_子上那來謝幕的點著大黑痣的“丑娘”和鳳眼紅唇的“花郎”叫好鼓掌,林萱林景也準備和父母回去了,霖鈴悄悄地和他們道別,末了對著林景做了一個齜牙咧嘴的鬼臉。
寒光見東苑那頭,任瀛正站在茶葉鋪子的門口往她這邊望著,輕輕韓守護就進去忙她的了。
這兩個人終于熟絡起來,再也不是當初那幅生人樣子了。
霖鈴跟著寒光也正準備進去,但她剎那間覺得那對面的空房子里有一道異樣的視線往這里投來,看那眼神雖不像是對著自己,倒像是在看走在前面的寒光的。
霖鈴正要去對面一探究竟,寒光卻走遠了,霖鈴只得跟上去。
她本就以為是又一個愛慕容顏清冷的寒光的伙計,過了一會兒就忘了這回事兒了。
而那家店卻走出一個打扮怪異的男子,銀發(fā)紅袍,格外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