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請你殺了我吧

　　電車依舊在順著軌道行駛。

　　窗外依舊能見到那棵巨大的樟樹。

　　零零散散的花在枝椏間盛開著。

　　車廂里的光黯淡了許多。

　　關(guān)雨棠的丈夫臥軌自殺的地點恰巧與樟樹的方向相反。

　　不知道是不是姜沉瞳的錯覺。

　　越是接近關(guān)雨棠的丈夫自殺地點，越是遠離那棵樟樹，車廂里的光就越暗。

　　“你的孩子們想要見你，我得把你帶到隔壁的車廂去?！苯镣f。

　　這是她答應了魏哲思與魏哲慕的事情。

　　關(guān)雨棠搖搖頭：“我已經(jīng)無法見他們了。”

　　“你是不愿意見他們么？”

　　就算你不愿意，我也得把你綁到他們面前。姜沉瞳心想。

　　“不是不愿意見他們，而是在這輛電車上，我與他們是無法相見的。”關(guān)雨棠笑了笑。

　　她將額頭抵在了車窗上，靜靜地望著那一棵逐漸遠離的樟樹。

　　“即使我推開了那扇門，我走進去的也不是他們那節(jié)車廂，只是一遍又一遍在我所在的這節(jié)車廂重復循環(huán)而已。”

　　“就算我能聽到他們的聲音，能感應到他們成長的模樣，我還是無法見到他們?！?p>　　“你有嘗試過打破這個循環(huán)么？”姜沉瞳問。

　　“沒用的，因為這是一個對我的懲罰?！敝刂仃幱按孤湓诹岁P(guān)雨棠的臉頰上。

　　“我與他們是母子關(guān)系，但其實我不配成為他們的母親?！?p>　　“你心里其實也有些猜測吧，看到我的模樣是二十歲左右，而哲思與哲慕已經(jīng)是十五歲的模樣了?！?p>　　鬼怪在死后會保留著死前的模樣。

　　二十歲的關(guān)雨棠是不可能生下十五歲的魏哲思與魏哲慕的。

　　所以，魏哲思與魏哲慕死的時候不可能是十五歲。

　　通常，鬼怪是不會成長的。

　　而魏哲慕與魏哲思卻成長到了十五歲。

　　只有那些在死亡里尚且有著一絲生命的鬼怪才能如此。

　　姜沉瞳在當時心里就已經(jīng)有了一個推斷。

　　只是她算了算，這個推斷說出來似乎會讓魏哲思與魏哲慕難過。

　　她一直沒有將推斷說出口。

　　關(guān)雨棠似乎看出了姜沉瞳心里所想，只輕輕笑了笑。

　　“我的丈夫死的時候，我還懷著哲思與哲慕，他終究還是沒有等到我將孩子們生下來?！?p>　　“他給我留了一筆錢，我和我的孩子們之后的生活可以不用再擔心物質(zhì)問題。能如他所希望的一樣，幸福地生活下去。”

　　“可他大概沒有想過，人死了，是沒有辦法帶走那些記憶的?！?p>　　“痛苦的是那些還活著的人。”

　　“你應該也看到了窗外的那棵樟樹吧，那是我最初見到他的地方。”

　　“很多人都說，那是一棵結(jié)緣的樟樹。也許會在某個賞花時節(jié)，樹底下，會遇見生命里最為摯愛的那個人?！?p>　　“事實也是如此。我在那里見到了他。他在樹下寫著他的文章，我被他的氣質(zhì)所吸引。”

　　關(guān)雨棠說到這里，微微笑了笑。

　　只是她肌膚上的陰影愈發(fā)濃重，仿佛要吞噬了那些光。

　　“他的書，寫的也是那棵樟樹下結(jié)緣的故事?！?p>　　“我因為先天的哮喘，父母與親戚都對我避之不及。只有他接受了我的一切?！?p>　　“沒有了他，我是無法活下去的。他的存在可以說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關(guān)雨棠靜了一會兒。

　　窗外的那棵樟樹漸漸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死了之后，我也選擇了自殺。”

　　“我沒有將哲思與哲慕生下來?！?p>　　“在我活著的時候，我雖然與我的孩子骨肉相連，卻始終無法親眼見到他們。相對應的懲罰，在我死后，我與我的孩子身在同一輛電車，也始終無法親眼見到他們?！?p>　　“我不配成為他們的母親，他們原本是有活著的權(quán)利的，是我剝奪了他們的權(quán)利?！薄?p>　　“你應該也知道了，因為我懷著他們而死，哲思與哲慕雖然是鬼，但死里有生，他們也會慢慢地長大，然后在最美好的年華停滯?！?p>　　“聽到你說，你是他們的朋友，我真的很開心?！标P(guān)雨棠低聲說?！凹词刮也辉诹耍阋矔嫖谊P(guān)照他們一二的吧。”

　　她抬手觸上了車窗。

　　“沉瞳，其實我在這里等你很久了。我一直想拜托你一件事情?！?p>　　“我已經(jīng)很累了，滯留在這個電車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那些回憶里不停地掙扎?！?p>　　“我想拜托你，請你殺了我吧?！?p>　　電車駛過了關(guān)雨棠丈夫死去的那個地點。

　　車廂內(nèi)的光徹底被黑暗吞噬殆盡了。

　　這節(jié)車廂里的一切露出了它本來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