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漸起,將兩人的身影拉長,蕭君彥不理會阿灼的怔然,淡淡道:“走吧,隨我入宮,陛下今日傳召。”
“我也去嗎?”阿灼略有遲疑。
“對,你也去。”蕭君彥的聲音已是不容置疑。
阿灼早已習慣他的霸道,遂不再分辯,跟在他身后上了馬車,只是一路上阿灼都沉默不語,眼神中透著些茫然。
方才的一幕仍在腦中徘徊,她竟然伸出絹帕要替他拭汗!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會有那樣的舉措,她不是很討厭他嗎?其實仔細想來…她也不算討厭他,只是之前立場不同,后來又不喜歡他對著楊溯趨炎附勢罷了。
但其實他也是有苦衷的吧,只是她還是不明白,他明明要殺楊溯,為什么還要縱容楊溯為所欲為,甚至連她也要委曲求全。
路上一直沉默著,阿灼發(fā)現(xiàn),她越發(fā)的看不明白自己了,竟然現(xiàn)在也會去琢磨和揣摩蕭君彥的心思了……
兩人一道入了宮,只不過在蕭君彥進了上書房議事后,她便被擋在了門外候著,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蕭君彥才從上書房出來,只不過臉色不太好,陰沉的可怕,甚至是在回去的路上也沒同她說話。
蕭君彥不說,她便不好多問,車行了許久,蕭君彥的臉色也緩和了不少,剛要開口同阿灼說話,便聽車外一陣嘈雜,緊接著便傳來一聲聒噪的喊叫:“晉王爺!晉王爺留步!”
車駕停了下來,蕭君彥撩簾一看,果然是建安侯府那令人生厭的管事錢穆。
錢穆笑呵呵上前道:“王爺,我家侯爺正在鳳岳樓里坐著呢,看見王爺?shù)能囻{忙遣小的來請王爺一敘?!?p> 楊溯回來了?什么時候的事?
蕭君彥順勢看去,果然見車駕已經(jīng)行至鳳岳茶樓的近前,方才那陣嘈雜也是因為入了這十里街的緣故,此時楊溯正坐在他們常呆的那個二層雅間里品茶,見蕭君彥望來,不疾不徐的朝他頷首示意。
楊溯一走半月,消息掩蓋的緊,蕭君彥竟查不出他去做什么了,如今連回來也是無聲無息的,可是楊溯剛回來,他便被傳喚入宮挨了好一通的訓斥,此事,怎么都不像和楊溯無關(guān)。
阿灼見蕭君彥神色有異,方要探頭看去,卻被他猝不及防的一把拉回:“你別去,不安全?!?p> 見他神色謹慎,阿灼便乖乖坐回車里,蕭君彥不再端詳打量,側(cè)身下了車,剛要抬步復又頓住,回身朝阿灼低聲囑咐:“哪也別去,乖乖在這等我?!?p> 看著他謹慎的神色似乎擔憂她比擔憂自己還甚,阿灼心口忽而一緊,再不敢看他的眼睛,慌忙別過臉去。
蕭君彥到雅間的時候,楊溯剛好倒完了一杯茶,順勢便將那白玉青花瓷盞推了過來:“王爺快嘗嘗,本侯新得的好茶,特意給王爺帶過來的?!?p> 兩人平日里見面并無那些虛禮,蕭君彥便欣然坐下,將茶盞接過,問道:“侯爺何時回的京?”
楊溯面色如常,不緊不慢道:“今晨才回的?!?p> “哦?”蕭君彥眉目一挑,“難得侯爺興致好,剛回來便來這里喝茶了。”
楊溯不置可否,笑吟吟的看向蕭君彥。
蕭君彥便不再多問,聞了聞茶香,淺啜了一口,回味了須臾道:“這是......信陽毛尖?”
微微又抿了一口,蕭君彥品析道:“還是其中上好的‘藍天玉葉’,原來侯爺這些時日不見,是去茶都尋這好茶去了?!?p> 楊溯不理會蕭君彥略帶試探的揶揄,直言道:“本侯離京不過些許時日,便聽說了王爺府上那場鬧劇,好好的生辰宴被一介女子搶了風頭不說,還差點得罪了太子,那個女子果然是個麻煩?!?p> 聽到著,蕭君彥雖未明態(tài),臉色卻也不太好了,將茶盞放了下來,抬頭凝視楊溯,眼中警示之意越發(fā)濃厚。
楊溯恍若未見,繼續(xù)道:“本侯身為一朝重臣,手掌京畿諸多大事,理當為國分憂、未幫王爺分擔,如今這女子非但頂撞王爺,還挑釁東宮權(quán)威,本侯豈能再容她?遂,這便命人動手了,因是王爺?shù)娜耍阍诖酥獣宦曂鯛?。?p> 聞言,蕭君彥已是臉色驟白,胸腔中一股怒意徒然而起,楊溯這是在挑釁他?威脅他?
當著他的面說要殺他的人,殺雞儆猴呢?
蕭君彥勃然大怒,冷目而視:“你敢?”
楊溯笑笑:“敢不敢的,王爺很快就知道了。”
蕭君彥愣了一頃,頓時明了,很快的便反應(yīng)過來,立時站起向窗外望去。
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果然,只見一輛馬車正橫沖直撞的朝阿灼所在的馬車沖了過去!
當街的人立時散開,那馬車行的飛快,根本不顧及人的性命,那力度足有十匹快馬同驅(qū)那般猛烈!
楊溯竟然要故技重施!李宸煜自幼習武尚不能幸免,以阿灼那樣的身段......
怎么會承受的?。?p> 而且,她尚在馬車之中,根本不知道有一輛馬車正狠烈的朝她的所在撞來......
“阿灼!”蕭君彥臉色驟白,雙拳緊握,一拳打在了欄桿上,連木制的圍欄被被他震得發(fā)出了悶生生的回音。
但哪怕他疾呼,也已經(jīng)來不及了,眼看著兩輛馬車便要相撞,即使阿灼能幸免于難,他也不能保證楊溯的人不會第二次出手,將她當場絞殺!
蕭君彥的心一下便提到了嗓子眼,青筋暴起,連嘴唇都被咬出了血痕。
這是怎樣煎熬的一瞬,頃刻之間,他苦等三年的人兒就要在自己眼前消失,快如幻影,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抓住。
擔心、憂慮、驚懼、恐慌、悲寂......所有情緒在這一息之間悉數(shù)如利劍般傳來,將他扎的體無完膚。
眼看著她便要經(jīng)受重創(chuàng),他卻無法保全她,只能看著她,甚至不能流露出太多的感情,這是怎樣的痛徹心扉、怎樣的撕心裂肺!
而害她的人卻正對著自己風輕云淡的笑著。
楊溯好以整暇的望著蕭君彥克制著的驚恐表情,露出了欣賞的神色,仿佛在觀摩一場與己無關(guān)的表演。
車駕如風般掠過,馳烈之勢已銳不可擋,眼看著便要相撞!
然而,這時!
一道身影從天而降,速度快如閃電,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只一瞬便將阿灼從馬車中掠了出來!
騰空而起,堪堪避過那橫來的馬車!
下一刻,便聽巨大的相撞聲響起,兩輛馬車頓時散了架,阿灼所在馬車上的那名車夫當場斃命。
蕭君彥頓時松了口氣,連手心里都沁滿了汗?jié)n,然而當他看清救下阿灼的人是誰后,又再次凝住了神色。
耳畔有衣袂聲獵獵作響,身子被擒固在一個寬闊的臂膀之間,阿灼驚魂未定的望著腳下發(fā)生的一幕,待反應(yīng)過來時已迅速灰白了臉龐,側(cè)目看去,便對上賀楓森暗幽黑的眸子。
見阿灼望了過來,賀楓淡淡而笑,足尖一點,便攜著她緩緩落下,安然無恙的落在了地上。
聰敏如她,怎會想不到始作俑者是誰,愴然抬眸望去,便看到滿目焦灼的蕭君彥,朝他微微點頭示意,告知無恙,卻仍不見他將眉頭放下,反而皺的更深了,正一眨不眨的望著她,以及她身側(cè)的賀楓。
阿灼低頭,這才發(fā)現(xiàn)賀楓雖救了她卻沒有放開她,手臂仍攬在她身后,忙微微錯步,離開了他的懷抱,朝他行了個禮:“多謝賀統(tǒng)領(lǐng)出手相助?!?p> 賀楓自上而下的將阿灼打量一番,見她無虞,似也才放下心來,寬慰道:“不必言謝,身為皇宮護衛(wèi)頭領(lǐng),自然要保衛(wèi)皇宮四周安逸了,有人鬧事,我不會坐視不理?!?p> 阿灼微怔,哪怕鬧事的人是他隸屬的建安侯楊溯嗎?
賀楓雖屬武官,卻不知于迂腐到連這是楊溯的暗殺也看不出來,那他不懼么?還是說,他便是看出來了也照樣要救她,甚至不惜與楊溯作對?為什么?
阿灼顯然不相信這個與自己一面之緣的人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賀楓既能掌管皇宮軍權(quán),還能在楊溯旗下斡旋那么久也能保持一身風骨,必定是個人物,能做到如此,還能讓楊溯不敢動他,必定已經(jīng)有了全身而退的法子。
阿灼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高大威猛的男子來,可他面目如常,根本找不出一絲的端倪,甚至在對上她的眸子時還微微一笑。
阿灼上前一步,審視的問道:“賀統(tǒng)領(lǐng)怎么會這么巧也在這?”
賀楓無視她眼中的打探之意,道:“日常巡邏罷了?!?p> 賀楓雖是皇宮護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可皇宮四周,乃至街道的巡邏也是歸他管轄,相當于先朝禁軍頭領(lǐng)一職,只不過傳到太宣之后改了官稱罷了。而蕭君彥雖掌京都執(zhí)軍,但大多應(yīng)對的都是京都的緊急軍事與戍防之事,與賀楓的皇宮護衛(wèi)軍互不干涉。
“日常巡邏......”阿灼呢喃一聲,笑道,“那還是要多謝賀統(tǒng)領(lǐng)的勤懇,若無賀統(tǒng)領(lǐng)剛好能巡邏到這里救下我一命,此時怕也是一具枯骨了。”
賀楓凝視阿灼半晌,見她始終不曾卸下防備,只得上前輕道:“無論你信與否,你只需記住,我不會害你,不要問原因,有時候知道多了未必是好事?!?p> 阿灼倏尓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