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為太子入城的消息被人散去,還是饑民因侍轟擾而聚集起來,此時,原本零散在街道的流民突然發(fā)出了糟亂之聲,悉數圍攏在一起。
阿灼與蘇敬書行至一處橋岸邊,便聽到諸多驚恐的叫嚷,依稀傳來“死人啦!死人啦!”之類的。
兩人相視一眼,便匆匆趕往那處。
眾人中間,有三人蒙著白布,發(fā)出汩汩惡臭,此時已有幾名府衙的侍衛(wèi)將其圍攏,一名仵作正背對著阿灼勘驗。
蘇敬書見此,讓阿灼在身后等候,前去上前表明身份,同那侍衛(wèi)交談了一番后,回來告知阿灼:“是有人在湖里打牢上來的,好像是醉了酒,失足落水。”
阿灼狐疑:“醉酒落水,還是一連三個人?”
蘇敬書沉思片刻:“似乎幾人落水前有爭執(zhí)。”
聞言,阿灼微微側目,透過那仵作,只見在那白布之下,那人的手垂落下來,已然腫脹,青紫發(fā)黑,無名指的位置似有老繭。
阿灼頓時深深鎖起了眉心。
正猶豫間,忽見一行侍衛(wèi)匆匆趕來哄嚷著“開道”,一抬眸,便見陳政南等人正簇擁著蕭鶴揚的轎攆徐徐走來,轎攆旁跟著從容有度的賀楓。
阿灼微驚,沒想到這樣的事倒是驚動了太子。
蕭鶴揚顯然不想太過張揚,陳政南便極為恭敬的讓侍衛(wèi)清出一條道來,迎了蕭鶴揚下轎,卻免了那聲“太子殿下駕到”。
眾人看見太守親迎一貴人下轎,雖不知是誰,見蕭鶴揚一身華貴,威嚴懾人,眾人便不由得微微錯步,向后騰出了一條道。
蕭鶴揚徐步走至那幾名落水之人的不遠處,抬眼間也看到了阿灼與蘇敬書,微微一勾手,阿灼與蘇敬書便會意的站到了近前,阿灼悄然朝蕭鶴揚搖了搖頭,示意他此事有疑。
蕭鶴揚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道:“掀開看看吧。”
阿灼雖同尋常女子相比已是極有膽識,甚至也動手殺過那些黑衣人,只是讓她從容的面對一些泛著惡臭、被泡的浮腫的尸體,也是略有顧慮,腳上不經意間抬起,想要后退避開,可又尋思著自己本是女扮男裝,再太子身畔已是招搖,此時若像個女子似的躲到后面,恐怕更引人非議。
思忖之下,阿灼抿了抿唇,生生克制住了,旋即緊緊的攢起了手指。
那仵作在陳政南的示意下徐徐將那尸體上的白布掀開,因著背對著阿灼,所以阿灼只是先聞到一股濃烈的腥臭之氣,順勢看去,卻見先行看到那尸體的蕭鶴揚與陳政南等人在那一剎那間神色驟變,連賀楓都不由面容微動。
阿灼驚疑之下,徐徐垂眸,剛瞥到那尸體上腐爛的一角,便能感知到其它可令人驚懼的模樣,心下便已浮起大片的驚駭與恐慌,已是煞白了面容,就在這時,沒等她的目光全部落下,便忽感一只溫厚的大手覆在了她的眼瞼之上,擋住了她所有的目光,緊接著,她腰身被扣住一帶,就被拉進了一個溫熱的胸膛前。
緊接著,她聞到清凜而熟悉的、近乎可以讓她在剎那間熱淚盈眶的蘇合香氣。
頭上傳來清冷的嗓音,低低呵斥:“你一個女子瞎湊什么熱鬧跟著看尸體!”
聽到熟悉的聲音,阿灼一怔,旋即心肺間好似有一抹溫熱一點一點的浮起,蔓延至胸口,漸漸暖遍了她的周身,剎那間,這日子獨自面臨一切的孤冷、憂慮、驚懼悉數消失不見,那些故作堅強而繃緊的情緒都找到了依托般松懈下來,仿佛有了歸屬一樣,不必再獨自抵擋一切,阿灼忽而濕了眼眶。
蕭君彥......是他回來了......
蕭君彥的聲音清冷有力,卻剛好讓周遭眾人都聽到了。
眾人聞言,順勢看去,此時才發(fā)現(xiàn)一直做侍衛(wèi)打扮看起來俊俏的阿灼其實是個娟秀女子,此時被她身后高大而清俊的男子扣在懷中,清雅的模樣更顯得有幾分小鳥依人的柔媚,郎才女貌,好生般配,一時間讓眾人都看得愣住了,連正在掀開白布的仵作都半掀不掀的慢了半拍。
直到率先反應過來的蕭鶴揚輕咳一聲,眾人這才回了神,又各自忙去。
蕭鶴揚看向蕭君彥,問道:“兄長何時回來的?”
因著眾人在外極其低調,不想暴露身份,遂一并省去了那些禮節(jié),蕭君彥與蕭鶴揚早年間在外便有了這些默契,便也不再講究,蕭君彥朝著蕭鶴揚微微頷首,徐徐說道:“剛回來的?!?p> 阿灼聽了兩人說話,這才驚覺自己尚在蕭君彥懷中,頓時臉頰一紅,羞腦地別開了臉,微微掙扎了一下,只不過蕭君彥攢固得緊了些,她一時沒能掙脫。
感覺到身前人兒的動作,蕭君彥微微垂眸,清涼如水的眸子頓時映出阿灼的窘意,他略有微怔,瞳仁中不經意的便泛出些許亮光,旋即不疾不徐的松了手,將阿灼放了開,仿佛在做什么理所當然的事情一般,從容不迫,沒有任何的窘迫,除非細看他微顫的指尖,才能隱約察覺到他斂于眾人之前的克制。
不知是太過想念她,還是太過擔心她看了那血腥場景的反應,他方才一時沒能控制住自己,竟將她一把拉入懷中??伤痔朴谘陲?,以至于讓眾人誤以為他之所以會有這樣霸道的舉措,是他本身性格使然,并不會察覺什么。
阿灼微微錯后一步,臉頰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再對上蕭君彥那雙深邃如潭的眸子,兩人皆是微愣,這才有了那么一絲因方才那一抱而產生的異樣的微末情愫。
蕭鶴揚緩緩的點頭,不再看他們,一揮衣袖,便又示意那仵作繼續(xù)查驗,他同賀楓、蘇敬書等人也皺眉凝視,亦有官員在一旁記錄勘察結果。
那三具浮尸已經被泡的腫脹,面目全非,渾身腐爛,連氣味都令人作嘔。
蕭君彥便一拉阿灼,將她又往自己身后塞了塞,繼而以他寬厚的臂膀擋住了阿灼的視線,繼續(xù)呵斥:“幾日不見你,越發(fā)膽大了!什么都敢往前沖?”
候在一旁的陳政南并不知蕭君彥是何人,但見太子喚他兄長,也隱約猜到了幾分,更是不敢怠慢著,見他斥責阿灼,責備的語氣中隱含寵溺,不由多看了幾眼阿灼,心下惶恐,越發(fā)覺得他們這一行人他真是誰也得罪不起,連個隨行的侍女都是得罪不起的人。
蕭鶴揚顯然也聽到了蕭君彥的責備聲,忽而抬眼幽幽的看了一眼蕭君彥,眸色不經意間深了幾許,也隱約有幾分不自在——阿灼那日在他面前殺過那些黑衣人,他便以為她不會懼怕這些尋常女子才會怕的尸體,竟是他忽略了阿灼終究只是個女子,本是不該看這些的,相比之下,他竟是輸給了蕭君彥。
阿灼抿了抿唇,悶不作聲,但再次之余,心頭卻泛起沒由來的幾分竊喜,不僅因為蕭君彥回來了,更是因為他的這般心細,心細到連她不肯流露在人前的那些惶惑也一并保護了。雖只是不該看浮尸的一件小事,可這是連蕭鶴揚也忽略的事情、任何人也沒想到的事情,而他卻注意到了,甚至無意而霸道的保護了她。
“我......”阿灼無可辯駁,只得抬手一攏微亂的發(fā)梢,故作掩飾。
可是隱約間,阿灼卻又感覺打在她頭頂的目光深沉而溫厚,像一潭深水要將她覆滅一般,讓她一時間不敢抬頭直視。
恍惚間又想起了那朦朧的夢,夢里的他救了她、替她渡氣、將她從死神的手里救下......
那到底是真是假?他又是何時出現(xiàn)在黎郡的?
阿灼忽然心慌起來,沉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抬眸,對上他藏有熾熱光芒的瞳孔,問道:“王爺何時回來的?”
蕭君彥微皺眉心:“方才殿下不是已經問過了么?”
阿灼隱有不甘心,試探又問:“真的是今日么?”
蕭君彥一哂,忽而傾身在她耳邊低低說道:“你是在懷疑本王欺君不成?或者,你希望本王是何時回來的?”
不知道是因他忽然離得太近、還是因他身上的蘇合香太過撩人,阿灼耳畔頓時一熱,心頭突突地跳了起來,連氣息都紊亂了,怎么也平復不了,腦中嗡嗡作響,呆呆地不知所云:“我,我......”
看著阿灼這般反應,蕭君彥眼中笑意更甚,將身子站直了些,忽而伸手在她臉上一捏,用有著幾分寵溺的語氣:“看來本王不在的這幾日,你非但膽子變大了,人也便傻了不少?!?p> 阿灼徹底僵住,白皙的臉蛋紅了個透。
顯然,她不能相信這樣輕挑的舉動是蕭君彥做出的,竟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的!
為什么她莫名感覺,他們不過分離了幾日,卻好似親近了不少?
甚至,她還有幾分莫名的喜悅......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阿灼望著蕭君彥有些無奈的表情,茫然的眨了眨眼,大概是這些日子他們經歷了太多生死,才覺得有個盟友更安心吧?或許,只是見到舊友一樣的欣喜與寬慰吧?
舊友么?阿灼覺得自己想到的理由越發(fā)的沒有說服力......